“严姑娘,得罪了!”稳住身形,雷万霆迅即向后退了半步。
严岫玉怎料竟生出此等波澜。身已立稳,但一颗心却跳得七上八下。雷万霆立在自己对面,颈上泛着微红,显然也是窘迫。
这里是天香阁,习武之人反应最为敏锐,自己立于墙外,周遭又是绿植,雷万霆若一时不察出手伤了她,严岫玉也是无话可说,何况现下丝毫无伤。
“打扰公子练功,原是小女子的不是。”严岫玉匆匆一福,从雷万霆身边疾步走过。
空气中隐约有茉莉的清香,雷万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眸中闪过一抹清寒。
“小姐,你回来了?”崔月华抱着那只惹事的暹罗猫从院外进来,便见严岫玉托着腮怔忡地瞧着窗外。
崔月华矮身蹲下,双手一松,暹罗猫便从她手中窜出,跃向严岫玉。
见暹罗猫亲昵地用头蹭着自己的衣角,严岫玉俯身将它抱起,抚着小猫的头,低声道:“你也嫌房里太憋闷,想出去透透气么?”
见她神情悒悒,崔月华心头一酸,低声劝慰道:“小姐,庄主也是一时糊涂。您只不应,他必也不会强求。我觉得,他心中还是有小姐您的……”
“什么叫心中有我呢?为他个人谋利还是为他宫家传宗接代,若不是我,他也自有替代的人。”严岫玉讥道:“现下的我就像这只暹罗,只是供人愉悦开心的玩物,除了娘,谁又曾真心怜惜于我?”一提及身逝的母亲,严岫玉的眼眶不由氤氲上了一层雾气。
“小姐还有我啊!”崔月华见她神情益发凄凉,情急道。
“是啊,幸好有你!有你这个自小便一直伴在我身边的好姐妹!”严岫玉反手握住崔月华递过来的双手,“从今而后,我们就为自己而活,不再把幸福交付在他人之手。”
“小姐,这个花瓶能值五两银子吧?”崔月华擦拭着手中白底粉彩的梅瓶,不由眼睛放光。
严岫玉还未及答,就听叮咣一声脆响,刚才擦拭一新的花瓶被月华手中抹布勾落在地,应声碎裂。
“小姐,这,这该如何是好?”崔月华额上的汗涔涔而下。
见她欲哭,严岫玉扑哧一笑,“傻丫头,碎碎平安,没准咱们苦尽甘来,以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可是咱们全部的家当也不值多少,都怨我,都怨我粗手笨脚。”崔月华收拾着脚下的碎片,一脸自责。
“有人就行,银钱本来就是身外之物……”严岫玉话还未完,就见宫徴羽掀帘而入。
见地上碎瓷,宫徴羽顿时暴跳如雷,怒喝道:“瞧你这死丫头做的好事,这梅瓶可是个稀罕物,把你卖了也不值这个钱。”
“表哥来这就是为了训斥这丫头的么?”严岫玉虽面色平静,却语带清寒。
“当然不是。”宫徴羽这几日为比武邀约的事煎熬,也未抽空来安抚严岫玉,自然不想一见面便扫佳人兴。
他凑到严岫玉身前,陪笑道:“只是你太纵着这丫头了,奴婢该有奴婢的分寸,既犯了错就该罚。”
“是么?”严岫玉漫不经心地抚着怀中的暹罗猫,扬声道。
宫徵羽见她柳眉轻挑,粉面含威,像极了园中怒放的月季花,一时心神荡漾,腆着脸道:“她是你的丫头,当然还是玉儿自己说了算。”
严岫玉睨了他一眼,也不搭话径自向外走去。
“还在气我?要是实在恼我,你就扇我两巴掌解解恨!”宫徵羽摆手让崔月华退下,拦在严岫玉身前,低声道。
见他一脸懊恼,严岫玉不由红了眼眶,“表哥现在可是这山庄的当家人,又好心收留了我们主仆,玉儿岂敢以德报怨!”
“怎么能是收留?你和姑姑本来就是这山庄的一份子嘛!都是我让你伤心了,以后再不会了。”宫徵羽取出帕子,上前欲替她拭泪。
“这庄子里还有你的结拜兄弟们和下人,让他们看见不好!”严岫玉一侧身避开他的手,取出自己的手绢。
“哎,尽是些帮不上忙的无用人。”刚想起吴青山瘦削刻薄的面容,脑中又跳出雷万霆如修竹般笔直的身影。“真是世风日下,素日待他也不薄,却这般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一派小家子气。若我将来遭难,只怕他也未必能施以援手。”想着吴青山挑唆,两人因雷万霆产生龃龉,现刚和缓一点,自己又提起此人,定会让严岫玉不痛快,声音不由弱了下来。
“我道怎么遍寻不着你,却在这里躲清闲。”蒋云安的大嗓门从对面河畔的曲径回廊处传过来。
两个身影渐行渐近,却原来是蒋云安和雷万霆。见他二人皆是劲装打扮,宫徵羽诧异道:“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我们从北山刚回来,霆弟徒手猎了一只花豹。好家伙,那块头得有这么大!”蒋云安连比划带讲,末了又道:“这豹子可是强身健体的好滋补,二哥比我还馋,已经赶着让厨房去烧烤了。这不我来请你们了。”
“徒手?”宫徵羽心中疑窦丛生,雷万霆才习武多久,若没有春水神功在手,短期内能有这么大进益,果然还是……
他心中自是百般揣测,严岫玉却状似不经意地抬眼瞧向一言不发的雷万霆,见他行礼后便面带微笑地立在一旁,澄净的面庞上一双黑瞳晶莹得如同漩涡,直欲让人沉沦其中。雷万霆似是感觉有人打量,略一转眸便与严岫玉目光相交,似都猝不及防,目光一碰,便都迅速闪过。
灭门惨痛,弱质书生,春水神功,还有那清风明月般的气概,就这么奇妙地叠加在眼前这个清瘦少年的身上,严岫玉心中莫名地酸楚,脑中一时浮起被强压在心底那次可怕的悸动,那天被他拥在怀中,除了空气中的茉莉香气,她还嗅到了雷万霆身上修竹般的清新洁净。这样出尘的一个人,却要扛下江湖的血雨腥风,遭遇丧父失母之痛。
宫徵羽已迅速收拾好自己心情,笑问道:“在何处烧烤?”
“二哥说清风净水,瑞花祥草,可尽得自然之气,所以烧烤架在落霞山麓才有野趣呢!”蒋云安咧着嘴,颇有点不以为然。
“二弟倒还是一如既往的酸!玉儿,咱们就去尝尝四弟猎得的野味,看看滋味如何!”
严岫玉虽不习武,却生长在武林之中,对男女之防并不甚以为然;再之吴青山酸儒作派,除了武功眼里再无二物;蒋云安又一副莽汉,心宽体胖,所以宫徵羽从不担心严岫玉会对他人有思慕之意,也不怕被他人觊觎。每次有什么活动,定是二人同往。这次也是一样,严岫玉自不便推拒。
一行四人说话间便到了落霞山麓,见溪水边篝火熊熊,干爽的松枝发出毕剥响声,一头肥硕的豹子正烤得冒出黄油,香味在空气中逸出好远。
吴青山正用刷把蘸着调料往豹子身上抹,见他们来了,倒不似平日的阴恻恻,兴致盎然道:“稍安勿躁,马上就好。”
“我们不急,你慢慢来,别让我们吃生的豹子就行。”宫徵羽将岫玉安置在上风处,提起下人带来的酒,仰头就是一口。
果然片刻,吴青山便就着溪水净了手,下人将片下来的豹肉放在碟中。每人面前一只玉碟,一双竹箸,那肉在碟中竟然还在滋滋地响着。“真不愧是秀才厨师,这天下除了你吴青山,恐怕再无第二人。”蒋云安将竹箸往草丛一扔,拎起一片肉边咀嚼边含糊不清道。
“玉儿,你尝尝。”宫徵羽体贴地挟起一片肥中有瘦的肉片。
“怎样?豹子肉可还对胃口?”见严岫玉细细咀嚼,宫徵羽在她耳边轻声道。
“唔,不错。”严岫玉又接连吃了数片。
“请问严姑娘是赞霆弟猎得豹子好,还是二哥的手艺精?”蒋云安风卷残云,不仅面前的一碟肉下了肚,一壶酒也自斟自饮去了大半。
“有什么区别吗?”吴青山见他两颊红通通一团,知他酒一上头便会胡说八道,忙敲了他一记。
“好像也没啥区别哈,都进了俺的肚子,一样的快意!”蒋云安被他一打岔,摸着肚皮,一脸满足地思忖道。
座中五人,除去严岫玉外,便是雷万霆最不善饮酒,只两三杯便已俊脸飞红,眼神也有点飘忽。其余三人却是推杯换盏,喝得正酣。
豹子下架后,下人们又将其他一些山珍穿在架子上烧烤。一时酒气、烟气、肉味,还有人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严岫玉有些坐不住,悄声对宫徵羽道:“我去林子中走走。”
“我陪你去”,宫徵羽用手巾擦了下手,便欲起身。
“不用,你陪他们,我有月华呢!”严岫玉按住欲起身的他。
“照顾好你家小姐。”宫徵羽因崔月华刚打碎了古董花瓶,心中还是不悦。
见主仆二人沿着溪边向林中缓行,吴青山举杯道:“咱们兄弟四个今天不醉不归。”
“对,谁先趴下谁是娘们!”蒋云安扯着嗓门附和道。
再说岫玉主仆二人在林中走了不久,便到一开阔处,一泓圆月般的湖泊静卧在榉树林中,周遭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此时虽是秋季,花在密林深处却浑不知岁月,密密匝匝开得正盛。岫玉坐在一块巨大的石上,抬首望天,只见蓝天被树林裁出一个别致的圆,空旷渺茫。
“小姐,你真打算走么?”崔月华揪着手中的野花,一瓣瓣地扔进水中。
花瓣因为找不到去向,在水中打着旋。严岫玉看着花瓣,叹道:“我现下就如这花瓣,困在这湖水中。外面的世界,或许能让我有不一样的生活。”
二人又枯坐了一会,因担心宫徵羽派人来寻,沿着林中小路慢慢走了回去。
透过林荫,远远瞧见溪边只有三人。严岫玉也不欲惊动他们,和月华自在地行着。离他们只有一射之地,却听吴青山声音响起:“那小子怕是酒量不佳,借尿遁了。”
听他言语中满是敌意,又见缺席之人是雷万霆,岫玉不由止了脚步。崔月华不解,见她一副凝神屏息样,不由也蹑手蹑脚起来。
吴青山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但顺着风,仍断断续续地传来,“上午狩猎时,我已令阿明细心搜索过了他的住处。”见其余二人关切地盯着他,摇头道:“这小子甚是奸滑,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想是随身带着呢!”
蒋云安啧啧叹道:“真是乖觉,咱们这番怕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了。”
他早被吴青山怂恿,二人一唱一和将□□引向严岫玉。原来吴青山笃定,雷万霆风流倜傥,少年心性,如以佳人作饵,定能上钩。即使不上钩,将严岫玉往雷万霆床上一送,雷万霆即便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如此,便可挟私要胁,还怕他不乖乖交出春水神功。
“三弟切莫再说,严姑娘乃是庄主的心上人,岂能随意与他人送作堆。”吴青山摇头遗憾道。
“大丈夫万事何拘小节,何况只是一计策,并不会真的使严姑娘失了清白。”蒋云安喝得面红耳赤,佯作不服。
“除了岫玉,就没有别的计策?”宫徵羽手撑在额上,嘶声道。
“这小子油盐不进,庄主您也亲自试探过。惟有这一招才能逼他就范,况且我观他见岫玉姑娘总是不敢直视,若不是心中有想法,怎这般畏首畏尾?”吴青山觑着宫徵羽的脸色还算正常,继续道:“况且在咱们山庄,岫玉姑娘也不会有所闪失。”
“正是。若大哥得了春水神功,成为武林霸主,到时四方来贺,不知有多少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呢!”蒋云安舔着酒杯,一脸醺然,色迷迷道,“听着那归剑山庄的少当家林凤儿丰乳肥臀,娇艳得就跟这茉莉一样,摸一下都沾一手香呢!”
宫徵羽正是酒意微酣,头脑中不由自主描绘出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身姿婀娜,风情万种地向自己款款而来,尤其那林凤儿欲语还休地一声娇啼,让他更加醺醺然不知所在。
“小姐!”崔月华见严岫玉气得浑身乱颤,不由重重捏了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