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一声叹息的间隔仿佛让我们等待了一个世纪,,我们焦急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他叹息了许久说道:“病人这次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是身体已经完全……你们尽快准备后事吧!”
夏元明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握住了医生的手,然后朝着病房里的翠芳看了看说道:“她能够坚持这么多天,多亏了你们,我会好好陪她走过这最后一程,谢谢你医生!”
医生善意提醒的话语之后,让夏元明面露愁容,继而陷入到了沉默中,我和安沐对视了一眼,也陷入到了无奈的沉默中,更感叹世事弄人,否则翠芳和夏元明,带着乖巧懂事的秀秀,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w?w1w.
……
走入病房,夏元明拉开窗帘,然后长久地看着窗外,好似要将孤独都抛给黑夜。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那冷风中散着微黄灯光的路灯,并没有给这个夜晚带来实质性的温暖,反而将夜衬托得越孤独。
安沐端着凳子坐在翠芳的床头,然后将秀秀放在自己的腿上,她们就这么平静的坐着,静静的望着翠芳。
秀秀很安静,我从未听见过她说话,也没有看见过她哭闹,她的早慧心灵,却让人心疼到哭泣。
在我和安沐的轮番劝说下,夏元明又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然后仰靠在沙上。在我的强迫之下,安沐也喝了一小碗粥,又给秀秀喂了一些,便继续沉默。这样的场景,我们像是在等待一场宣判,却没有公正的裁判,甚至没有和死神辩论的机会,只得任他宰割,听从安排!
这个夜晚,我们谁都没有熟睡,就这么轮流在病房里来回徘徊着,然后在疲倦中守着奄奄一息的翠芳。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的觉得,死亡,离我们如此之近,这种压迫性让人感觉窒息,我们都擅长计划着未来,却从未想过悬在头上的死亡利剑。有时候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生病了,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我们是否还会去有时间计较生活的得失,工资得多少,住房的面积,以及我们孜孜以求的待遇……
也许,我们需要用一生去学会生活,只用片刻便能理解死亡!
……
次日清晨,刚休息片刻的我被安沐叫醒,昏迷的翠芳再次醒过来,只是这一次,她更加虚弱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她似乎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安沐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然后听她小声的说着。
夏元明用冷水洗了把脸,便匆匆走出了病房,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拿着一个扩音器,打开之后放在翠芳的唇边,然后我们便能听到翠芳重重喘息之下说的话。
翠芳用尽全身力气想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却终究失败了,她喘息着说道:“等到最后,我终究还是躺在这床上,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就等待着老天爷来收我了……俺妹子,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舍不得,我真的特别不想走……”
夏元明双眼充血,嗓子里出了痛苦的呜咽,失控般的想将翠芳抱起来,却被我一把抱住,他这样做可能随时要了翠芳的性命。
翠芳闭上眼睛,看似平静了一些,眼泪却淌的更凶了……
安沐向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刺激她的情绪,她轻轻的将翠芳眼角的泪水擦干,小声说道:“翠芳姐,你放心吧!我们会帮夏元明一起照顾秀秀的,你好好保重身体,不用多想其它的东西,我们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我还想听你和我唠家常呢!”
说完,安沐别过头,泪水已经决堤般的从她眼中滴落,但她拼命的忍着,不让自己出一点声音……
……
中午,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安沐,在我一次次的劝说之下,这才吃了盒泡面,她似乎片刻也不想将目光从翠芳身上转移,我们就这么从清晨守到黄昏,而翠芳轻声的呢喃,也一刻未停歇,她似乎想将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可无奈想说的话太多,终究要带着遗憾而去。
秀秀和我们一样,几乎也是整日整夜的不休息,她很乖巧地守在床边,静静的听着翠芳的唠叨,她那干净的心灵,似乎从未将外面好奇的事物放在眼里。天边那末日的黄昏,来的是那么的突然,在我们不经意间,便将时间夺走。疲倦的翠芳,片刻也不敢休息,她用浑浊的眼睛看着窗外,即便是黑夜,也是让人如此留恋,我叹息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否则,它必定会成为灵魂飘落的眼睛,为活着的人指明方向,为死亡的人照亮天堂……
我在心情沉闷中又点上了一支烟,在烟雾和灯光交织时,更不知道命运为何物了。
……
夜里,翠芳的主治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竟忍不住感叹这是奇迹,在他多年的行医中,病情恶化到如此程度,还能够撑过一天的,不过1o例,在感叹之余,他也心酸的说道:“病人也太坚强了,身体如此的疼痛,却听不见她叫一声,只需要什么样的勇气和毅力,才能让她做到这般?”
我们好似忘了时间的存在,就在稍纵即逝的时光里,小心谨慎地向前走,生怕病情会钻个空隙,趁着我们不注意,将翠芳带走。翠芳越来越虚弱,说话也越来越少,蠕动的嘴唇已经不出声音,在我们都不承认之中,病魔就这么无情地将她推到了悬崖之上,随时可能让生命的齿轮停止转动。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14号中午,只要她在撑半天,便可以安然的和家人度过最后一个元宵节,翠芳像是在和时间赛跑,不停的询问时间。人就是一个复杂而矛盾的动物,有那么一刻,我希望时间快点,再快一点。可有些时候,又希望它慢一点,再慢一点……
原本,我们以为翠芳会在病情平稳之下,安然度过这个夜晚,可是在十点左右,她的病情突然恶化,整个人的思维开始紊乱,可有句话我们听得清清楚楚,她希望夏元明再给她唱那《天路》。
夏元明还在犹豫,我和安沐的轮番劝说,他都听不进去,安沐的脾气有些火爆,她将夏元明拉到了病房之外,我害怕冲突跟了出去,却不料安沐几近哀求的说道:“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你犹豫了,翠芳姐也许随时都会失去生命,这是她临终前的最后心愿,我恳求你满足她好吗?我不管这事多么难办,我也不管这歌的背后有什么故事,我只希望能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心愿,不要让她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我亲眼见过过,我知道含恨而终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在谈话间,医生又急匆匆地冲了过来,翠芳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夏元明捏着烟的手开始颤抖,两行眼泪就这么挂在了脸上,然后抱头痛哭着……
“我求你别再犹豫了好吗?”安沐几近崩溃哀求道。
“我求你们都别为难我,我上次不会唱,这次也不会……,”
夏元明的果断拒绝让安沐彻底愤怒了,她疯狂的挣脱着被我拉住的手,歇斯底里的冲他吼道:“翠芳姐,她哪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掐住夏元明的脖子,将他拖起来按到墙上,骂道:“人都快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这人活一辈子,看似放得下放不下的事情,到死的那一刻,都放下了,亏你******还满嘴道义,我敢保证,如果你不唱,你会后悔一辈子!”
夏元明双手重重的从自己面颊抹过,再次回过头,没有一丝表情的向病房看着,终于向我问道:“你觉得一歌能改变什么?你知道这歌背后的故事吗?你什么也不知道!”
“是,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我清楚的知道她……”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夏元明闭起眼睛,轻轻的一仰头之后,什么也没有再说,他好似在忧郁,好似在回望,回望那些不愿想起的日子,和那些故事里的人,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
忽然,夏元明捶打着病房的门,然后哀求着让护士放他进去,几个护士早已知道他们的故事,在征得医生同意后,我们一起破例进入了病房,隔着帘子陪伴着翠芳。
那把从不离身的吉他,被夏元明从床底取了出来,他迅的调好弦,然后清了清嗓子,便唱道:“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看到神鹰披着那霞光,像一片祥云飞过蓝天……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哎,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
一原本高亢的歌曲,夏元明将它唱得异常低沉,这世上在死亡的尽头有没有天路我不知道,但我却真真实实的感受到,那些以爱为筹码的天堂之路,所走的人必定不会孤独……
“快快,病人有意识了,快让家属进来!”医生几乎用难以置信的口气喊道。
夏元明迅站起身来,然后拉开了帘子,站在了翠芳的床头,我和安沐也迅的走到了她的身旁,然后看着她半睁半闭着眼睛,心好似被剁碎了,一般的疼痛。夏元明没有停止歌唱,她开始一次次重复的唱着这熟悉的歌谣,一他曾经不愿意提起的歌谣,在这歌中,我好似看见了另一个温暖的世界,那里的阳光是如此的温柔,那里没有病痛和死亡……
片刻,翠芳忽然用尽全力晃动着手指,夏元明一把将她的手握住,口中依旧喃喃的唱着歌,可歌曲中那漫天的阳光都化解不了这个被死亡刻上烙印的悲伤,秀秀伸手替翠芳擦掉了眼泪,然后大声的哭泣起来,随着仪器一声尖锐的声音,翠芳在11:58分,去了,而离她所渴望的正月十五,仅仅还差两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