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天地,新娘宾客将陈本莲搀扶回新房,林贵平可不能走,这时候等待他的好戏到了,他被傧相请到了婚宴上新郎的专座--马鞍椅。
这是两把背靠背的椅子,上面搭一张马鞍,坐在上面活像骑马,看着林贵平尴尬的样子,吴梦随着众人一起笑的前俯后仰。
张财神上前,用托盘端起三碗烈酒,问道:“喜酒近前来,问郎欲如何?”
林贵平摸着插了花的脑袋想了半天,才答道:“郎意一口邀,无须待明朝。”
张财神笑眯眯的递上三杯酒,吴梦笑骂道:“这个张财神不安好心,好大的碗,这三碗下去,君烈只怕今晚的洞房花烛是泡汤了。”
林贵平恨恨的看着张财神,张财神还是笑眯眯的道:“盯着某家干甚,某家已娶妻,如若不然你那些兄弟们会拾掇某来敬酒,就是让你想报仇也无门。”
林贵平无奈端起三碗酒一干而尽,在众人欢呼声中下了马鞍,被傧相扶着往新房走去。
吴梦赶紧拍拍李五和丁睿道:“快快快,去新房看热闹,迟点就挤不进去了。”
来到新房,正好碰上夫妻交拜,傧相高声吟唱:“一拜须还一拜仪,何须强项苦相持。莫教屈膝鸳帏底,还记人前不肯时。”
大宋的夫妻交拜可不是男女同时拜,而是女先男后。
待到两人拜完,新娘宾客和傧相走上前去,新娘宾客打散林贵平和陈本莲两人的夫妇发髻,傧相高声吟道:
“树缠树绕树,相拥到耋耄。
举案齐眉生,扶携度终生。”
伴娘伴着傧相的吟唱将夫妇二人的头发剪去一小撮,与木梳发簪绾在一起,此所谓“结发”。
傧相又吟唱道:“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坏痕。
新郎故意留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
伴娘随着吟唱又递给二人每人一个紫金钵,钵底用红、绿丝线打着“同心结”——这是新人行“合卺”礼,亦即双双喝酒。
饮罢,林贵平和陈本莲一齐丢掉酒具。陈本莲的酒杯落地后跳起,林贵平的落地后寂然不动。众人欢呼起来:“却是好兆头。”
(酒杯一个跳,一个不动,宋人认为这意味着会生很多男孩。)
欢呼声稍稍屏息,一名仆妇端上“定情十物”。
新娘宾客给陈本莲手腕套上手镯,傧相吟唱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玉镯。”
新娘宾客又给她手臂套上臂钏,傧相吟唱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跳脱。”
第三件礼物后世人最熟悉--戒指,新娘宾客拿过戒指塞给林贵平,林贵平微笑着帮陈本莲套上。
傧相吟唱道:“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歌伎们合唱: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
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第四件是耳环,“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第五件是香囊,“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第六件是玉佩,“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第七件是同心结,“何以结同心?素缕连双针。”
第八件是金簪:“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第九件是玉钗,“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第十件是罗纱裙,“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傧相最后吟唱道:
“英姿不与众花童,妙夺乾坤造化工。
尽道满头春色媚,林郎认取一枝红。”
林贵平在新娘宾客的示意下,从陈本莲的花冠上摘下一朵花。
新娘宾客吟唱道:
“斗转星移夜已深,仙郎玉女意沉吟。
鸳帏欲展风流事,纤手何妨与解襟。”
傧相示意陈本莲解开林贵平头上花冠上的绳结,头上的花朵散落到床上(古代花朵的意思意味着性),周围聚集的众人看到花落满床顿时起哄大笑,陈本莲脸色羞红一片。
张财神高声笑道:“新郎新娘忍不住要白日洞房了,不可为外人观也,大家速速离去。”
说罢掏出红包见人就发。众人接了红包后,齐齐吟唱贺诗:
“今宵撒帐称人心,利市须抛一井金。
我辈探花归去后,从他两个恋香衾。”
边唱边退出婚房,只留下一脸呆木的林贵平和脸含羞色的陈本莲。
摆在室外的的婚宴已经开始,丁大胜这个做姐夫今日真是尽心尽责,又是总管又是跑堂的,一边端着酒壶上酒一边吆喝着小厮们上菜。
丁进宝已算成年人了,须得前去帮忙,吴梦和丁进文、丁睿、丁睿、张财神一起找了张桌子坐下。
张财神对着吴梦拱拱手道:“吴先生,听说今日有丁府私酿的烈酒,君烈可是数次夸赞,在下可要好好尝尝。”
吴梦笑道:“今日烈酒只怕不多,待到年底,任凭你喝。”
张财神非常向往的说道:“那感情好,年底可要好好喝上几盅。”
说罢忽然扭了一下头望向空地上临时搭建的舞台,又道:“今日里在下邀请了景灵姑娘来抚筝助兴,可要好好听听。”
吴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眼神一颤,原来是景灵。
她正在准备上台弹奏古筝,一双秋水般幽深的眼睛紧盯着他,吴梦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那天将景灵气走以后,他夜里也甚为懊悔,不管人家是不是欢场女子,求知总是个极为上进的行为,孔夫子都说过有教无类,他那般做法实在有些不该。
吴梦想了想,从衣襟里掏出一本手抄的数学教案,对着丁睿道:“睿哥儿,你且上去,将这份稿子交于那位景娘子,告诉她这是数算之法即可。”
丁睿不疑有他,飞快的跑到舞台前与景灵交谈了几句,把教案一塞又跑了回来,吴梦不敢久呆,也不再看向舞台。
他匆匆吃了些东西就拱手跟喝酒正起劲的张财神道别,让李五推着自己去找那鼓吹班子,丁睿见状忙抓起几个果子和馒头跟着一起走了。
鼓吹乐班还未走,围着三桌酒席吃喝正酣,吴梦迎上前去,抱拳行礼道:“请问,这里谁是班头。”
那班头见是主家的亲友,连忙站起来叉手行礼道:“小人是乐班的班头,官人还有何吩咐。”
吴梦见班头就是那吹笛子之人,忙道:“班头贵姓,哪里人士,可否借一步说话。”
主家找,那还有甚话说,班头连忙抱拳行礼道:“不敢当,官人称呼小的钱三即可,小的是昆山县人士,官人请。”
四人行到一树荫底下,吴梦问道:“钱班头是否听说过唢呐这一乐器,前面是大口,后面吹奏的口是一小孔,约有一尺长。”
钱四搔着头皮想了半天才道:“小人曾见过一样乐器,不知是否就是官人所说的唢呐,且那乐器只有党项和回鹘那边才有。”
吴梦让丁睿找来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三维的唢呐图,问道:“是否这般模样。”
钱四连连点头道:“就是这般模样,是小人师父的一个好友从党项带回,可惜已坏了,据说此物吹奏起来声震天地,如泣如诉,可惜未曾见识过。”
吴梦明白了,这唢呐还未传至中原,只怕现在是那回鹘摩尼教和西藏佛教当作法器在用。
于是说道:“此物自波斯传来中土,吹奏起来确实震耳发聩,用作婚嫁丧葬、军中乐器极是好用,不知钱班头还能找到此物否,坏的不打紧,拿来给某修复一番即可。”
钱四笑道:“即便拿来送与官人也未尝不可,可修复了也无人会吹,也无乐谱。”
吴梦哈哈一笑,说道:“此事你不必担心,尽管拿来,某虽然不会谱曲,但这唢呐之曲倒是会哼上不少。”
说罢将《百鸟朝凤》开头一段用鼻音哼了出来。
钱四可是积年的老乐工,一听此曲眼前顿时发亮,这和自己吹奏的曲子有点点相似,可婉转激昂远非自己的曲谱可比。
他马上拱手道:“小人今日事毕当即回昆山家中,取来唢呐与先生,万望先生赐谱。”
吴梦又没打算靠这曲子赚钱,笑道:“那是自然,某这里还有好几首曲子会哼,你不妨带个会谱曲的过来。”
钱四笑道:“不必带了,小人本就会,先生若是不信,待小人吹上一段。”
说罢将插在背后的笛子拿出来,擦了擦吹孔,横起笛子吹了起来。
吴梦听了听诧异万分,这钱四身材矮小,其貌不扬,想不到是个音乐天才,这《百鸟朝凤》开头的段子他吹出来八九不离十。
吴梦钦佩的抱拳道:“钱班头真乃是乐圣一类,某就住在苏州城外吴山村的学堂内,你过来一提找吴先生即可。”
钱班头连连称是,喜滋滋的告辞离去。
丁睿不解的问道:“师父,为何要找这唢呐。”
吴梦笑呵呵的揪了揪丁睿的耳朵道:“唢呐自然是用来听的,这东西用处大着,师父不是跟你说过军队大战还得要号令,那鼓声极难分辨,有了唢呐,指挥也方便,更别提这唢呐在平日里的喜事可绝对是独一份。”
吴梦不想再碰到景灵,带着两人离开林府,沿着河畔来到码头,坐船回了吴山村。
林贵平的亲事算是把丁家夫妇搞怕了,尤其是知道那陈家小娘子的刁难更是心有余悸。
几日后他们对女儿丁成绣的婚事一切从简,从头到尾没有对向汉前一丝刁难,还送出去大笔嫁妆。
一身大红嫁衣的丁成绣出门的时候抱着母亲大哭了起来,林氏含着热泪轻抚着丁成绣的发髻道:“绣儿,要是婆家待你不好,就回娘家来,有爹娘养你。”
丁大胜恼了,在一旁喝道:“你这婆娘说个甚子的丧气话,自古女子出嫁从夫,还不快快住口。”
林氏柳眉倒竖,当场就要发作,还是林贵平眼疾手快、好说歹说的把林氏拉了出去,丁成绣看着自家院子的大门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三郎,快过来。”丁进宝喊着丁睿。
丁睿笑呵呵的跑了过去,问道:“大兄有事么?”
“少废话,一起给向家二郎点颜色警告警告。”丁进宝鼻孔朝天,神气的说道。
于是丁家三兄弟在丁进宝的带队下对着向汉前集体挥了挥拳头,意思是如果待大姐不好,小心我家三兄弟武力镇压。
一声绿袍的向汉前急忙摆摆手,示意绝对不敢,随后连连抱拳行礼,又偷偷塞上三个大利市,丁家三兄弟才放过了他。
向汉前一跃跨上白马,鼓吹班子敲锣打鼓,一伙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往苏州城里走了,只有林氏还抹着眼泪满脸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