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德妃脸面上笑意盈盈,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股非善意的味道,
装糊涂这种事白素锦早已驾轻就熟,对德妃的话里有话充耳不闻,福身施礼后开始指挥夏妈妈和几个太监宫女将五桌贡席抬了上来。荣亲王府的十桌贡席,五桌被周慕寒带到了正清殿,另外五桌则由白素锦带来广宜宫。
五个铜质暖锅,五款不同口味的汤底,每个暖锅又配有一个四层隔板的实木架子,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种涮菜。
霍太后之前吃过,才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意外和惊奇,手一挥就将五个暖锅给分了,自己是一定要留一个的,余下的四个,皇后、德妃、容妃、宁国公府老太君各一个。
“锦丫头,你到哀家这里来吧。”看到白素锦侧身要回座位,霍太后招了招手,将她唤到自己身边。
宫宴采用分食制,白素锦按照霍太后的意思坐在她身边,用公筷伺候她用餐,桂嬷嬷退在一旁,悄声吩咐宫女到御膳房多取一份涮菜过来。
“别只顾着哀家,你也用些。这进京才几日啊,哀家怎么瞧着比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瘦了不少呢?”
“还好,本就是怎么吃也不长肉的体质。”白素锦脸庞有些微微发热,她现在的体质是不容易长肉,但进京后的确清减了不少,一来有些水土不服,二来是夜里周慕寒闹得很,虽然单独住在听竹苑,但好歹也是在王府里,她也不好睡懒觉,两下发作,这才瘦了不少,赵妈妈这几天逮着机会就可这劲儿地灌她汤汤水水,夏妈妈更是旁敲侧击地提示周慕寒节制一些,可惜周大将军上了床就将夏妈妈的话抛诸脑后。
霍太后瞧着白素锦隐隐透着粉红的耳廓,还有什么不了解的,暗地里骂了声自己的孙儿,亲手给白素锦夹了两筷子涮好的牛肉卷。
白素锦就这样一边伺候着霍太后,一边跟着吃了顿热乎饭。她吃得淡定从容,倒是在场的贵夫人们心中五味杂陈。
白素锦对歌舞表演兴趣缺缺,全程目不斜视地伺候着霍太后,两人一边吃,一边低声说着话儿,皇后显然也非常喜欢这个暖锅,时不时的和霍太后、白素锦说上两句。
至于其他的嫔妃、王妃、侯伯夫人等女眷,就只能一边看着五个汩汩滚着热汤的暖锅一边吃着半冷不热的菜品。
“托荣亲王世子妃的福,这餐饭是老身入冬来吃得最舒坦的一次了。”歌舞间歇之际,宁国公府的隋老太君放下筷子,看向白素锦的目光中带着赏识和谢意。她已年过七旬,平日里就食欲不振,入了冬更甚,每年的宫宴于她来说更是折腾,没想到今年竟会有如此惊喜。
“老太君言重了,不过是讨巧而已。”白素锦这会儿对隋老太君简直感激涕零,太后娘娘吃了个七八分饱后就不吃了,但是却没放下筷子,一个劲儿地涮菜涮肉,然后都夹到了白素锦面前的盘子里。这可是太后娘娘亲手给涮的,可白素锦真的要吃不下去了,正寻思着怎么找个借口住筷,危难之际碰巧赶上隋老太君解围,于是忙不迭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转向老太君的方向端端正正回话。
白素锦自以为掩饰得好,可将她动作全然看在眼里的桂嬷嬷忍不住低下了头,掩饰脸上的笑意。霍太后自然也发现了,眼里滑过一丝狡黠的笑,转而也放下手里的筷子看向隋老太君,果然,木架上的涮菜用掉了七八分,只是肉卷每盘剩了小半盘。
“食材虽普通,但胜在心思巧,尤其是哀家和老太君这般上了年纪的人,多沾了油腻就不容易克化,吃这个暖锅最好,既暖和,又清淡。这孩子心思细,特意将暖锅的做法都详细整理出来了,稍后哀家着人誊抄一份给老太君送到府上去。”
“老身叩谢太后垂爱!”
霍太后抬手免礼,“老太君勿需多礼,一年中难得能聚在一起一次,随意便好。”
歌舞再起,殿内再次热闹起来,霍太后一直没发话,白素锦也就不便起身,一场宫宴,白素锦就这么坐在太后身边,时而欣赏欣赏歌舞,时而和太后说说话,小声叮嘱她日常多用些茶油和青果油,对肠胃很有好处。霍太后也叮嘱她平日里注意身体,还特别提到她已经交代了太医院的卓院使,这两日便会到王府给她诊脉。
祖孙两个相处得自然融洽,皇后也在一旁帮衬,一场宫宴下来,白素锦无疑成了最大的焦点。
知道周慕寒在前面等着,宫宴结束后霍太后没有多留白素锦,只是给了她一块进出内宫的腰牌,嘱咐她有时间就进宫来走走。白素锦欣然应下,随着大部队一起出了广宜宫。
一出广宜宫,镇北将军府的大夫人赵氏和三夫人乔氏缓了两步与她并肩而行。二夫人冯氏随林二爷外放在湖广,故而没有出席宫宴。
“太后娘娘事先有交代,我和你三舅母才没同你在一处,委屈你了!”想想开始时在大殿里白素锦被孤立的情景,赵氏心里有些难受,若不是顾忌着太后娘娘的交代,她早就忍不住上前了。
白素锦听了当下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赵氏和乔氏。
难得看到白素锦一副懵懂模样,乔氏微微颔了颔首,“太后娘娘也是好意,无非是想让你明了人情冷暖而已。”
太后娘娘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白素锦心里默默感叹。
“听说世子爷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七宝佛珠手串是世子妃亲自到寺里求来的,材料珍贵无比不说,还是空了大师亲手打磨串制,更受了九九之日的香火供奉,想来世子妃也是深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吧?”
“也是,一场战事就是十万人的杀孽,世子妃为世子请来七宝佛珠手串护身,也是用心良苦。”
白素锦本无意惹尘埃,偏偏就总有人自己上赶着找拾掇,这不,刚出广宜宫没多远,就有两个穿着三品吉服的半老徐娘跳了出来。
赵氏刚要发作,却被白素锦先一步拉住了袖角。
“她们是都察院左、右副都御使的夫人。”乔氏小声提醒道。
白素锦点了点头,转而偏过头去,下颌微微上扬,凤眼微眯瞟了她们两眼,淡淡开口,“佛祖言众生万物平等,莫说是人,就算是牛羊鸡鸭,那也会条生灵,与人无异,食荤的人哪个身上没有业障?没有边疆将士们舍身卫国,你我在内的大历百姓何来安居乐业的日子?以战止战的杀孽再重,在佛祖面前,尚且还可以以保家卫国之功向佛祖讨情,不知二位夫人以何面对佛祖?”
无视两人愈发铁青的脸色,白素锦话音一转,声线里裹着一层凛冽寒意,一字一句道:“众生平等,那是在佛祖眼里,而你我凡人,却是有着国界之分的。身为大历监察重臣之内眷,却为敌国悍匪之兵心生怜惜,两位心胸如此博大,不知置我大历边城丧命于敌军铁蹄之下的百姓于何地?!置我大历浴血抗敌马革裹尸的边军将士于何地?!”
咄咄逼人之下,两位副都御使夫人不仅脸色青白,就连双腿也忍不住微微打颤,白素锦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搞不好就会连累到前朝的男人。
“两位副都指挥使大人身负皇命检察百官,手握弹劾之权,想来必是心性高洁、胸怀万民之人,吾等女眷虽不得干政,但起码的忠君爱国、是非分明的道理还是要明了的,所谓言传身教,不为旁的,总要替子女后辈着想才是,望两位夫人谨言慎行!”
白素锦并未压制音量,在左右副都御使夫人找茬之际,旁观看热闹的不乏其人,这番话是敲打两个挑事儿的人的,同时也是说给那些旁观者的。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白素锦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和冷嘲,淡淡看了左右副都御使夫人两眼后,便跟着赵氏和乔氏往前走,走在前面的人自动自发给他们让了条路出来,反倒是隋老太君在丫环的搀扶下主动与她们打了招呼,一同往正华门的方向走着。
还未到正华门,远远的就看到了稀稀落落的数道人影,待走近些,白素锦一眼就瞧见了周慕寒,朝服玉冠,尊贵挺拔,就那么站着就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宫宴结束后,大部分人都是在宫门口的马车里碰头的,冬日里天寒地冻,很少有人等在正华门。
等在正华门的,除了周慕寒和林家两位舅父,还有宁国公,四个人正好站在一起聊着什么,看到白素锦和隋老太君及两位舅母一起走出来,周慕寒打过招呼后先一步迎了上来,同其他三人打过招呼后就晃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白素锦一番,引得旁边的隋老太君忍不住打趣他,“放心,你媳妇呀好好的,一根头发丝也没少!”
白素锦饶是脸皮再厚,也闹了个大红脸。心想大将军你人前高冷的形象呢,可不可以不这么崩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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