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周五,时间像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婆,步履维艰,思琳在办公室数着一秒一秒地过。按景枫临行前交代的行程,过了这晚,他就要从台湾飞回b市了,漫漫等待终于要见头了。
忽然想起上午陈老师的叮嘱,10月份大连那场活动晚上有个酒会,需要正装出席,女士要穿晚礼服,思琳一阵头疼。她还没穿过晚礼服呢,当然也舍不得只为那一时风光挥霍钱包那少得可怜的人民币。
无奈,现在是工作需要。反正也没什么重要事,打发打发时间,思琳就在网上不紧不慢地淘了一下午,正眼花缭乱,心慌气短,手机响了,是钟大傻。
这段时间,不渝老有千般理由万般借口下班前给思琳打电话,或者来接她吃饭,或者请她看电影,一个人的生活,因此多了几缕颜色。
“喂,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在干嘛?”不渝有些气恼的声音响起。
“在网上挑晚礼服呢,愁死了,10月份一场活动要用,真贵得要命,这哪是平民的消费,难为我们这些底层收入的人还要去跟这玩意儿打交道。”思琳一边继续看着网页,一边随意答着电话。
“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事好办,交给我就是了……”不渝忽然觉得手机那头没了反应。
“思琳,有没在听我说话啊?”电话那头依然死一般寂静。
这边,思琳正敛声屏气直盯盯地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新闻头条——《“莫拉克”号台风今日上午席卷台湾东部——伤亡惨重!损失巨大!》,她只觉得一个地雷在脑袋瞬间炸开,大脑一片空白。
东部!东部!要是没记错,景枫他们台湾之行最后一站就是东部的花莲县,他还说过要给思琳带花莲特产麻薯作为生日礼物呢。
“思琳?思琳?”手机传来不渝焦躁的声音。
“不……不渝……台东遭遇特强台风了!景枫,他今日应该就在那里……”思琳声音颤抖得厉害,浑身发冷。
不渝第一次听到“景枫”这个名字,他终于知道那个人叫做景枫,心里一阵怅然,也许只有那个人,才能让思琳如此紧张不安。
“思琳,先不要自乱阵脚,台湾是台风多发地区,他们应对这方面灾害经验丰富,一般游客不会有太大危险的。你在办公室等我,我马上去接你!”不渝安慰道。
“嗯……”思琳不再说话,手中杯子的水因为晃动泛起了阵阵涟漪。
坐在不渝的副驾座位上,思琳一路沉默,满脸乌云密布,愁容难展。
景枫的手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出了内陆就没了信号,两人已经处在失联状态十天有余了。她唯一确定的是他明天的航班号是ci7955,上午9点30分到达b市首都机场。
不渝边开车,边用蓝牙耳机打着电话。
“少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恭敬有礼。
“帮我查下明天由台北桃园机场出发的航班ci7955是否会正常起飞,还有实时关注并跟我汇报此次灾难中内陆游客的伤亡情况。”不渝的话语沉静而威严,这种说话态度思琳第一次看到,感觉如此不同。
“是,马上帮您了解!”不渝挂机,“思琳,先不要紧张,台风到来都是有精确预测的,台湾的旅游产业发达,对游客安全极其重视,再大的灾难,游客都会第一时间被转移或保护起来,景枫他们团队自身肯定也会谨慎应对,不会有什么事的,明天上午就会完璧归赵啦。”
“嗯,你说的有道理,截至目前最新数据,内陆游客伤亡人数依然为零,我应该乐观些。哎,不过,还是放心不下,我真没用。”思琳自嘲道。
“如果换做是我,你……还会这么紧张吗?”不渝斜睨了眼思琳似笑非笑。
“当然也会,你是我哥们啊!”思琳轻拍了下不渝的肩膀说。
“呀!真庆幸啊!”不渝感叹着,眼里隐藏着丝丝酸苦。
电话那头汇报的最新消息:第二天航班正常起飞,截至晚上八点的最新消息,内陆游客伤亡仍然为零。
思琳和不渝坐在c大东操草坪上,吃着在回来时半路捎带的肯德基家庭桶,外加几罐啤酒。不渝想借酒让思琳放松下,当然他们也许久没这样对饮过。最重要是,那人第二天就回来了……
“你家那位回来后,可不许把我这哥们给忘了!”不渝轻搭着思琳的肩膀,带着点孩子气道。
思琳一把推开他的手,“嘿,注意礼节,同志!让人看到误会了,我得拍死你。”
不渝轻搡了下思琳的脑袋:“呀!不知道谁大学的时候,老在操场草坪买醉,得我背着掖着弄回宿舍,我那腰都为你扭伤好几次呢,这会倒想起礼节来了。”
思琳回拍不渝的脑袋:“就是要讲,要讲!本姑娘现在是有主的人啦,得注意形象!”
不渝一把抢过思琳手上的啤酒,“你讲吧,给我!”说完直往嘴里倒。
“钟大傻,这瓶我喝过啦,懂不懂卫生啊你?”思琳愤怒咆哮着,又新开了一瓶。
“我读书一向不认真,卫生两字不知怎么写来着。”不渝一口气喝完那半罐啤酒,撇撇嘴说。
两人就这样在草地上,打打闹闹,喝喝停停,不知不觉已是晚上十点。看着醉意甚浓,不知何时已靠在不渝肩膀上昏昏欲睡的思琳,依然清醒的不渝百味杂陈。
如果这一刻就是永远,那该有多好!
不渝背上思琳,稳稳地朝那所大院走去。夜晚的灯光柔和地照亮了他们回去的路,路上斜着的那两个紧靠的背影,看起来特别温暖。
那段路不长也不短,不渝走了十五分钟,才到达石林院8号丙门口。从思琳手袋里找到钥匙,一只手摸索着开了大院铁门,然后顺着迷迷糊糊的思琳所指的方向,打开了那个房间的小门。
抬头那瞬,他的心里像被刀子横穿一样,疼得无法言喻。这9平米不到的窄小空间,就是思琳口中眼中的天堂?
虽然内部装饰确实温馨淡雅,与思琳气质相符,但得住的多憋屈,不渝无法想象。
什么样的傻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深感幸福?这一刻,不渝第一次有了把思琳夺过来捧在手心的冲动。
把思琳轻放到床上,帮她脱了鞋子,扶她睡好,再给她及颈盖上一张薄毯子,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竟然有万般的不放心和不舍,可否坐下来稍微再看一会?不渝贪婪地看着思琳熟睡的脸,忍不住用手背轻抚下她脸颊。好吧,就这样,已经很满足。
晚安,思琳……
不渝掉头准备离开。
“景枫,不要丢下我!”思琳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嘴里喃喃道,眉头轻蹙,额头沁着微汗。
不渝心里又是一阵刺痛,被思琳抓住的手甚至有些颤抖……可他舍不得将手抽出来,就让她握着睡吧,哪怕当做是另一个人的手,这种替代又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施舍……
他挪来椅子,靠床而坐,静静看着熟睡的思琳,不知不觉也跟着睡了过去。直到腰部酸疼难忍让他醒了过来。这时,天已清亮,思琳还在梦中,依然紧紧拽着他的手不放。
初秋的朝阳透过窗户的空隙,星星点点洒落在思琳无暇的脸庞,不渝不由有些恍惚,轻轻靠过脸去,不知不觉,已能感受到她鼻子旁温润的气息。吸着思琳呼出来的二氧化碳,他更感迷离,双唇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的鼻尖。
忽然,思琳眼睫毛抖动了一下,不渝倒抽一口气,身子往后急退,椅子被一下推开,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声音顿时响起。
思琳梦游般坐起来,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呆呆看着坐在地上狼狈的不渝,不敢相信地闭了眼,再睁开,仍然是他。
思琳使劲敲着脑门,努力回想前一晚发生的事,马上一脸羞红,双手覆在脸上,惊慌道:“我……我们昨晚没做什么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不渝恢复了往常的赖皮相,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说:“还说,不知道谁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害我一夜没好睡。”他指着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熊猫眼都出来了吧!”
思琳噗嗤一声笑了,“就你笨,不会自己溜走,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别想趁我醉了把责任赖我身上,本姑娘的清誉都怕是要毁你手上了,知不知道这里不让男女同宿!房东丽姐要知道,我怕是要被驱赶了!说话小声点——哎呀!”思琳急急看看手表,已是早上七点过了。不渝知道她的意思,“快点洗洗,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哦,这么高级的待遇,谢谢钟老板!”思琳朝不渝调皮地笑笑,不渝醉了。
两人匆匆忙忙洗漱下,在路边买了煎饼豆浆,开车直往首都机场奔去。
车上,不渝接到电话汇报,景枫所在航班会准点到达,思琳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他斜睨着欢快的她,嘴唇动了好几次,终于开口。
“那个,你那房间太挤了,要不换个地方住吧,我家在c大附近还有个空房子……”
“我觉得那里很好啊,我很喜欢,小才好呢,不容易做噩梦,而且我认床,每换个房间都要磨合很久,所以我不会轻易搬家的啦。”思琳一脸满足。
不渝耸耸肩,不再坚持。
要让她离开那里,谈何容易,那可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石林8号丙。
“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你还记得?真有我心!随便就好,不过不许贵重。”思琳喜欢每次生日不渝送的小礼物,很特别,又很中她心意。
“好吧,那就随便了。”不渝轻描淡写道。
“谢谢大傻!”
不渝得意扬眉,没再说话。
到达机场出口,已是九点三十分,思琳深呼一口气,还好赶得及,景枫的航班刚落地。思琳拨通了景枫的电话:“景枫,终于听到你声音了,我在机场出口处等你!”
那边景枫一愣,嗔怪中带着欣喜,“傻瓜,不是让你不用大老远跑过来的吗?我马上出来,等我,别乱跑!”
“嗯!是!”思琳乖巧温顺得像只小鹿。后面的不渝轻轻掉过头去,慢慢隐到后面的拐角处。
出口处的人流量逐渐大起来,在拥挤的人群里,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士翩翩而来,他如星空中的圆月,显得如此独特出众,方正帅气的脸带着不容亵渎的孤傲,古铜色的肤色增添了几分成熟泰然,深邃的双眼灼灼生辉搜寻着前方。
不渝嘴角紧抿,稍露苦色,这应该就是那人吧,如此竞争队友可不是一般的强劲,难怪自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景枫!景枫!”思琳欢声呼唤着。
“站在那里,等我!”景枫快步走过来,目光柔和地整理着思琳凌乱的额发,“让你别来,竟不听话,回去罚你!”
“那莫拉克台风吓死我了,你们的行程不是正好撞上了吗?我不放心,怎么样,有没遇到什么危险?有没哪里伤到,让我看看!”思琳上下打量着景枫。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没事?景枫简直不要命了,为了……”
“嗯……”景枫鼻音低沉道,刚跟上来的杨磊话没说完马上闭嘴了,识趣地说了声“bye-bye!”走了,他几步再回头,挑了挑眉道:“嫂子,你可要看好你们家那位!”然后彻底走了。
“杨磊?你一个宿舍的双双成了代表?房间风水不错!”思琳得意道。
景枫斜睨下思琳,双眉一扬,没有说话。
思琳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看后面,他已不在原地。
景枫拉上思琳的手,“走!打车去!”
“景枫,杨磊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听他胡说!”景枫揉揉思琳的眉头。
“哦……”
景枫不再说话,思琳一路叽叽喳喳不停诉说着这一个多月的琐碎事儿,经过那个拐角,景枫仿佛感受到了两道奇异的目光,回过头来,正好撞上角落里那双灼灼中隐着落寞的眼睛,景枫眼光一滞,他不认识他,却直觉这人会与他以后的人生有所交集。直至他淡淡收回了目光,景枫才轻轻转过头去。
思琳依然在噼里啪啦说过不停,未曾觉察这短时间里发生的微妙碰撞。
景枫、思琳已渐渐远去,不渝直直留在原处,斜睨着那形影相随的俪影消失在出口处,朝阳斜照留下了他在地上长长的影子。
也许,有些话,永远不必说,有些礼物,永远无法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