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
也许这只是借口吧。
坐在空荡荡的小居里,思琳忽然发现,与景枫相关的东西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是如此之少:一条幸运带、一副书法、一只三脚猫、几封失而复得的旧信件,仅此而已。
那么长久以来,把她心里填得满满的,永远挥之不去的,又是什么呢?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花已有主,柳有所属,小猪小丫,携手江湖。
宣纸上的墨迹还带着光,景枫躬身挥洒的情景,却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把除了素素外的其他东西,全部装进一个四方盒子里,盖上,上锁。
这……算不算跟过去彻底再见了呢。
心,为何忽然感觉有点窒息,好像要透不过气来。
突兀地想,那个,neverbeaway,今天给她的留言内容会是什么?
思琳在留言处暗暗搜寻,终于看到,那熟悉的名字下淡淡的几行字:听说明晚会有猎户座的流星雨,只不知曾经的愿望,实现了吗?
思琳心里一抽,一手盖下电脑屏幕,眼角是酸酸的辣,她努力控制,调整呼吸,这,只是凑巧的感叹,一定是!
跳动的心脏稍微平息后,她重新打开刚才那页面,才发现,其他人也都在讨论小说里关于流星许愿的情节。而neverbeaway这一句,还是从小说原文一字不差复制过来的,自己太过粗心,忘了这出于她笔下的话语。
果然,只是偶然,思琳心里竟若有所失。
过去了,都过去了,明天就是新的开始,再不许回头看!思琳不断警示着自己。
“该睡觉了,不许做夜猫!”手机的定时提示又弹了出来。思琳摇头笑笑摁下,乖乖点头,“好!睡觉!”
十二点刚过,不渝的生日祝福就以安静的短信形式送达了,思琳阅完,甜甜一笑,掖了掖被子,闭眼欲睡。
今夜,素素猫区别于平日的亢奋,让她难以入睡,这小家伙,怎么回事。
思琳翻身起来,瞪着素素正欲狠狠批评一顿,却见它正在兴奋地把玩着一个褐色的小包。不知小家伙从房间哪个角落把这铺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的小东西叼了出来,思琳巧夺过来,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埃,仔细打量着。
什么来的,她拉开小包链子,几件熟悉的小物品和一本粉色硬皮抄映入眼帘。
那小物品不正是不渝这些年圣诞节送给她和雪儿人手一份的礼物吗?还有那大学毕业时不渝准备的铁三角人手一部同样式样的手机,思琳的已经许久未用,锁在抽屉里估计都坏掉了,而这部却保养得特别好,一如当初拿到时般光亮干净。
这粉色硬皮抄,思琳可以肯定,是雪儿一直极为珍视的东西。
雪儿曾焦急地来电寻找过,也许当时被素素弄到了哪个隐秘的角落,她竟浑然不知。电话里,雪儿的不舍和失落,思琳永远无法忘记。
那么,这雪儿口中“让它随缘而去”的,就是这个小包里的所有?
能否稍微窥探下?思琳深吞一口气,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不自觉地翻开了那本精美的皮抄。
是雪儿零零散散的日记,最早一篇可追溯到大学军训时期。思琳有些心虚又忍不住继续往下看。
越看思琳的呼吸越沉重,越看内心越胶着,晶莹的水珠不知不觉从她眼角落下,染湿了那发黄的一小片一小片的纸张,而与思琳泪水交融的应该还有雪儿执笔时落下的万千愁绪。
以前思琳总觉得不渝深不可测,又怎么想到,藏得最深最多的竟然是自己最好的姐妹——这可爱善良的副省级干部的千金。
多傻的一个女子,明明深爱着一个人,却从来顺着他的心意,助他追求心中所爱,无怨无悔地默默追逐,无怨无悔地默默促成,虽曾有爱的执着和期盼,却不曾有占有的执念和迷失。
多么粗心的自己,竟然一无所觉,多么幸运的不渝,得此良人之心。
思琳想起了在敬老院时雪儿挡下硬物的情形,原来她小小胳臂更想保护的人是他。
那天夜晚,迷迷糊糊听到的那句,不是在梦里:
“再怎么样,也得等他结婚了再说……”
首都机场雪儿告别的话语历历在耳。
“不渝是个极好的男人,千万要让他幸福。”
“我们三可是永远的铁三角,你们两谁负了谁,我都不会放过另一个哦!”
……
……
思琳拿着皮抄的手微微颤抖着,竟然没有及时发现雪儿这份深藏的爱意。她因他而来b市,也因他而离去吧,否则,不会这么巧在不渝向她求婚后不久就借调期满,而且还逃到异国他乡去了,这个傻雪儿。
相对出身平民的她,这市长千金与富家子弟登对多了。尤其是自己,一直深陷于过去无法自拔,想爱却再无法使出力气,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相对雪儿的深爱,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与自己这般带着伤而心不在焉的人相比,雪儿才是他更应该珍惜的人。
怎么办?刚刚下定的决心,竟然在同一个夜晚剧烈动摇着。无视雪儿的存在,自私地抱紧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做不到。至少,应该让不渝知道,给他选择的机会,也给自己更多思考的时间。
说出“我愿意”三个字,已用尽了思琳所有的力量和勇气,她再无力面对她最重视的三个人与自己如此纠缠不清的永无尽头的痛苦。
此时此刻,思琳真想拥有那么一个高于尘世的空间,一个人,就她一个人,静静地,什么都不用想,世间情爱,再与之无关,她就只是编写着别人的故事,圆满着别人的人生。
思琳软软地合上笔记本,小心翼翼放好包里的所有,重新躺下,这时的心情与半小时前的竟已决然不同。
她无力地想,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感情的世界会不会来得简单许多。
一大早,不渝兴奋来电:“集体婚礼,预约到了,就在这周末,法国的埃菲尔铁塔下,塞纳河南岸,主题是‘猎户座的流星雨’!”
电话这头,思琳噙着眼泪,强作安然:“今晚,我想去景山公园过,可好!”
不渝微顿,良久,才怯怯道:“你说哪里就哪里!那个……”
“晚上见面再聊,好吗?”思琳温柔道。
“好……景山夜晚风大,记得带上厚衣服!”
“嗯……”
“……”
不渝另一只手不自觉地绕着电话线,一直绕一直绕,不知多久才停了下来,才挂上了那千斤重的话筒。
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也许这样开阔的视野,美丽的夜景,能让自己更加洒脱。
对着没有插着蜡烛的蛋糕,思琳轻轻扣上了眼睛,许下了愿望:愿上帝给每个人幸福,景枫和苏雅,不渝和雪儿,都要幸福……
这样看来,好像一直多余的都是自己。
此刻,她竟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曾经失去的和即将要失去的,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相信了缘分,得是缘,失是缘,缘起缘灭,花开花谢,皆有其道。
不渝深望着她,满眼期盼和不安让思琳不忍看下去,转过头去,看着远方。
“把手给我!”不渝坐在思琳一旁,轻声道。
思琳扭头怔怔望着他,没有动弹。
不渝一把把她的左手拉了过去,从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里是一条精美的手链。
不渝小心翼翼地帮她带上那条白紫相间的手链,满意道:“你手上这一圈白痕,正好需要它来点缀。”
思琳看着这手工精细,月亮下闪着银光的链子,眼里泛着泪光,喑哑道:“不渝,有些印记,永远都无法掩盖,比如这圈白色,比如雪儿手上为你挡下花盘的伤疤……”
“思琳……”不渝紧张无措地看着她,“在说什么傻话,盖不住就盖不住,我不在意,过去的你,现在的你,以后的你,我都将一一包容,一一接纳,一一爱护。思琳,前段时间,我等你那句应承等得好苦,像一个反了重罪的囚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甚至从不做恶梦的我,这段时间开始难以入眠,闭上眼睛都怕你告诉我,你不愿意。”
“昨晚,是我这辈子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你告诉我你‘愿意’,天啊,我多么害怕那只是一场梦,可你告诉我,就算是梦,也不会醒来。而我还是害怕,终究还是要醒的。”
不渝胳膊支着头,双手盖着脸,无助地坐在一旁,思琳从未见过他如此彷徨无力过。
“不渝,对不起……你听我说,刚才的话你听明白了吗,雪儿她喜欢你,军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上你,还追随你到了b市,可她从来都是在为你想,为你争取你所喜欢的一切,这份爱有多深沉,我无法形容,但这小包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句话语,都值得你深深考究。”
“雪儿……”不渝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不可能,她一直在鼓励我追求自己所爱,从未透露过她对我有半点意思……”
“所以……她真的非常爱你……一位副省级干部的独女,从一开始就放下身段,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拒绝了多少高干子弟的求婚,就为了那军训中开始的惊鸿一瞥,就为了当时大家眼中的一个纨绔子弟,以为你无所事事,出身平凡时,她爱着你,知道你创业有成时,她爱着你,她对你的感情我望尘莫及。”
“思琳……我现在心里很乱,但我依然很清醒,自始至终,我只喜欢你,再难为别人钟情了。”
“不渝,至少你应该给自己了解雪儿的机会,她给你的爱是完整的,而我,我的心,自己至今仍然看不清楚。也许,我们都需要独立的时间和空间来了解自己,像那远处霓虹闪耀,奔流不息的城市,多美,多有序,但在其中时,我们却无法看到这点。”
思琳轻轻退下了手上的戒指,连着那褐色小包一起推到不渝面前,“雪儿是个值得爱的女孩,离开了我,你一定会看到这点。”
不渝黯然地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钻戒,沉吟:“思琳……我只想知道,长久以来,是否有那么一刻甚至一分一秒的时间,你喜欢过我?”
这个问题,自己昨晚已经拷问过自己。她无法对他撒谎:“……有”
“可是……”
不渝手指压住了思琳的双唇,痛苦中噙着丝丝欣慰,“思琳……至少把手链留下……”他声音有些哽咽,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也许,不久的将来,那条白色印记上,也能同时铭刻上你对我的记忆。”
思琳怔怔看着他,好一会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给你充分的时间和空间,但,只要江思琳一天未嫁,我钟不渝一日不娶,任何时候,只要你愿意,这枚戒指都将为你所有!”
“不渝,雪儿她……”
“嘘……”
不渝打住思琳的话,小心地把戒指放回内袋,双手握着思琳的胳膊,双眸如星道:“思琳,我的爱已覆水难收,再难以灌溉别人。”
思琳移开目光望向远方,“可是……”
“没有可是,思琳,你有你的等待,我有我的坚持……我会尊重你所有的要求,从此再不给你压力,再不打扰你的生活,除非你需要我——咱们吃蛋糕吧。”
舍不得再浪费一分一秒跟她相处的时光,不渝略带霸道地结束了那痛苦纠结的对话。
他给思琳切了块带樱桃的蛋糕,自己也装作很快乐地大口啃起了另一块。
思琳也无法再继续那痛苦的话题,在爱的世界里,当问题找不到答案时,也许交给时间是最好的办法。
吃着蛋糕,思琳忽然惊喜地看着东南方向的天空,“不渝快看,流星雨。”
不渝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寻着思琳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不正是猎户座的流星雨么,至少让他陪思琳看上了一回,上天不负他矣。
漫天星火里,思琳越看越出神,越看越茫然,脑海里浮现了那年生日,景枫带她看流星雨的情景。
“思琳,闭上眼睛,许个愿吧,据说在此地此时许愿特别灵验。”
“是吗?”思琳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马景枫和江思琳永远相亲相爱,不离不弃……
未来得及睁开双眼,一双冰凉的唇已覆上来,这是在回忆里吗,为什么这种甜蜜竟然如此真实。
“景枫……”她迷糊中轻唤了一声,迫不及待睁开双眸看看眼前魂牵梦萦的人。
可,那近的看不清的脸——却明显不是他。
思琳懵地往后一退,看见不渝痛苦而哀伤的眼睛,而嘴边依然努力噙着一丝让她轻松的嬉笑。
“对不起……”思琳低下头来,再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的他们更加清楚地看到彼此。
不渝将食指挡在唇上,“我懂,那不是一个让人轻易忘记的人,他也值得你如此待他,思琳,谢谢你努力爱过我……”
“不渝,雪儿……”
“雪儿这边我会处理好的,这小包,我先代为保管,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她。”
不渝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迎上思琳,郑重道:“思琳,我们的故事,开始在你,结束在我。”
思琳凝望着不渝,双唇微动,却不知所语。
他们继续挺立风中,默默无语,眼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一阵冰凉的风刮过,只穿着单衣的不渝忍不住微微颤栗。
“冷么?把这围脖戴上!”耳边忽然响起了雪儿关切的话语。
原来哪怕是热情如火的他,也有感到寒意的之时,也有渴望温暖之意。而为何,偏偏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个。
英国,剑桥大学附近的田野上,视野中的苍穹开阔而青蓝,在这天气变化无常的国度,秋天的夜晚可以这般的晴朗,实属难得。
马景枫胳膊提着件防雨夹克,独自仰望着远处的天空,似有所待。
据报道,今夜在这里可以看到猎户座的流星雨,而早在八个小时前,在国内的她应该已收藏了那一幕。
只是,不知道如今,又是谁陪她一起分享这美好的时刻?
天文学家没有骗他,那美丽的星雨如期而至,星星点点,细细碎碎,如花似雾,天空美得竟然让人忘记自己所在何处,相伴何人。
此刻,她是否已带着惺忪的睡眼醒来,又长了一岁了,他一直的胆小鬼,生日快乐!
这天,各大实体非实体的媒体头条都是关于钟氏集团接班人,学子旅游网董事长钟不渝新闻发布会现场,因“一个人,一句话”而情绪失控的事情。
思琳看着百度上的各种新闻标题,无力摇头。这时,电话忽然响起,“001”开始的电话,是雪儿。
思琳看看手表,北京时间,下午三点过了。
“还没睡?”思琳嗔怪道。
“睡不着”雪儿声音有些沙哑。
思琳知道她失眠的原因,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思琳,不渝是个绝对不错的选择,为何还迟迟下不了决心呢?”
她果然猜对了。
“雪儿,那你……为何不尝试争取呢?”她反问。
电话那头是雪儿极重的呼吸,良久,她才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昨晚,素素才把你落下来的褐色小包叼出来,对不起,我忍不住还是看了……”思琳亏欠道。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思琳,他爱的是你,只是你,不要因为我多余的感情,成为你们的负担!”雪儿再先开了口,接着道:“况且,那都是已过去的事!”
这声音听起来如此牵强,能骗得了谁呢?
“那你还躲在米国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我……申请了继续读博……”
“你……看来是不准备回来了?”思琳怒嗔。
“国外很好啊,一个人,耳根清净多了。”整天被长辈催婚,确实不好受。
“思琳,你爱他吗?”雪儿忽然弱弱问道。
“也许吧……我不知道!现在心里乱得很,进不了,退不了。”思琳单手摩挲着疲惫的脸部肌肤。“他应该爱的是你!”
“感情世界,哪有什么应不应该,喜欢了就喜欢了,喜欢了,就再也忘不掉了……”雪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个小包……我交给他了!”
“你……”
“我只想给他选择的机会,雪儿,如果他知道,他也许早就……”
“没有也许……如果他不知道,我还可以很自然地面对他,如今他知道了,在你们面前,我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雪儿声音充满黯然。
“我……对不起……”思琳不知道这会给她带来伤害。
“你只是想帮我……”
……
……
两边都是沉默。
这出国际长途,思琳忘记了是怎样结束通话的,也许是在那漫长的沉默后,两人淡淡说了句“再见”,也许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