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山东兵亦是泪流满面地紧握着陈瑞的双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 “大哥,俺也是沂蒙山的人,也跟你一样,俺娘患有结核病,身体虚弱不能干重活,屋里屋外,庄稼地里的活儿都靠俺和俺爹来干,俺爹的身体也不咋样,弟妹又太小,家里都穷得很,俺来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饱饭吃,如果我死了也请你逢年过节去看望一下俺爹俺娘,俺们村与你们村挨得很近,不会耽搁你太多事情的。?w1w8w?.88?11z?w?.?c1om”
听到这些催人泪下的话语,邓建国心里难受极了。他尽管经过战火历练,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没被锻造成钢板一块,心里就好似打翻五味瓶一样的酸甜苦辣,一应俱全。他想到这么多的同龄人即将在血肉横飞的沙场上跟敌人去拼命,去牺牲,去流血,这么多的妈妈要去承受失去心头肉的痛悲,他确实于心不忍,真怨恨自己怎么不练就成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孙悟空,那样就足以仅凭一己之力,横扫一切觊觎我中华锦绣河山的牛鬼蛇神,鸡鸣狗盗。他也责怪自己为什么也是爹娘生养的血肉之躯,为什么不是钢筋铁铸,无坚不摧的钢铁人,那样他个人的能力就大了,就可以承担更大的责任了。
邓建国愁肠百结,转头一瞥那个跟陈瑞抱头痛哭的山东兵,看到他那可怜楚楚的样儿,便禁不住泫然欲泣,一张冷峻的脸蛋上浮现出阴郁的云翳。
邓建国慢慢腾腾地靠过去,伸手拍了拍陈瑞的肩膀,陈瑞会意地闪到旁边,邓建国拍了一下那山东兵的肩膀,正色地问道:”别哭了,兄弟,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山东兵满脸憨态,怔忡了一下,诧然地注视着邓建国。而邓建国生得瘦削单薄,唇红齿白,秀逸俊俏,年龄不过十六七岁,显然是个世间罕见的美少年,只不过一双秀目里精光闪射,脸庞上的神情刚毅无比,冷峭无比。这等绝世姿容,这等矫矫不群的气质,怎生不让那山东兵为之而感到惊异呢?
那山东兵端详了一下邓建国身上那四个兜的干部军装,脚上那三接头制式皮鞋,心里更是惊奇无比,因为这样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军官,他还是生平仅见。
邓建国见那山东兵直愣愣地注视着自己,像在看绝色美女一样,心里有些腼腆,强颜一笑,安祥地道:”兄弟,你叫啥?是七连的兵吗?”
那山东仍是目不稍瞬地盯视着邓建国,没有回答。旁边的陈瑞有些看不过去了,当下咬了咬嘴唇,挠了挠后脑勺,连忙跨近两步,用胳膊碰了这个老乡,指了指邓建国,用普通话介绍道:”兄弟,这就是我们七连新上任的邓副连长,他这人可好了,对弟兄们既严格苛刻,又很有感情,跟着他干肯定错不了。”
山东兵一听介绍,知道眼前这个美少年是自己的副连长,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打了一个不太端庄的立正,慌促地举手敬了一个标准欠佳的军礼,怯生生的地道:”报…报告…副…副连长…俺…俺…俺叫…叫陈广锐…山…山东…沂…沂蒙人,是…是七连的…兵。”
邓建国微微一笑,拍了拍陈广锐的肩膀,郑重地对他说道:”好兄弟,坚强一点,我会记住你的。”
陈广锐连忙点头,嗯了两声。
邓建国转头白了陈瑞一眼,嗔道:”雄娃子,你是老兵了,怎么也跟着人家新兵一样哭哭啼啼,像个男人一点。”
邓建国这么一说,陈瑞的脸刷一下绯红起来,神态甚是尴尬,赶忙伸手去擦眼角的泪水,强扮出一副英雄的无畏之态。
邓建国回头安祥地对陈广锐说道:”兄弟,我们都是解放军战士了,别像个姑娘,不就是几个小鬼子吗?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不就得了。”
他说完,握了握陈广锐的右手,随即走开了。
陈广锐看着邓建国那刚健有力的步履,一阵暖流在心中激荡翻扬,陈瑞摇了摇他肩膀,煞有介事地对他说道:”放心吧,兄弟,副连长这人虽然很严苛,但爱兵如子。”
陈广锐激奇地道:”大哥,不,班长,副连长他多大了?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
陈瑞见陈广锐尊敬地叫自己班长,心里乐呵呵的,心里暗想:俺当了三年的兵,期服役快半年了,说来也够惭愧的,连个副班长的位子都没捞着,如今刚一调到步兵连,啥事也没干,却当上班长了。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对陈广锐说道:”兄弟,别叫我班长了,我不是班长。”
陈广锐道:”那叫你什么?”
陈瑞挠了挠耳根,想了想,说道:”干脆就叫我陈哥好了。”
陈广锐嗯了一声。
陈瑞瞟了一下邓建国的背影,一本正经地对陈广锐说道:”别看副连长只有二十岁,生得文绉绉的,像秀才一样,但他是6军学院的高才生,更有一身好本事,若动起手来,像我这样的老兵三四个一起上都不见得近得了他的身,讲起战斗力来,只怕全师都无人能跟他比。”
听着陈瑞有些夸夸其谈的介绍,陈广锐带着惊疑的目光凝注着邓建国那瘦削的身影,半信半疑地道:”陈哥,副连长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
陈瑞煞有介事地道:”骗你干啥,你可能不知道,我在侦察连的时候,跟他出了一次任务,结果被敌人围追堵截,他为了掩护我们大家撤退,单枪匹马地把两百多敌人引到丛林里。”
“两百多敌人,结果呢?”陈广锐满脸骇然,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陈广锐的话。
陈瑞意气风地道:”结果他一个人把前去搜剿他的敌军特工部队杀得尸横遍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邓建国被陈瑞说成级强悍的战神,似乎刻意在为怯懦的陈广锐鼓劲。
邓建国纵观整个哭天抢地的场面,新兵们大都在相互转告着跟适才陈瑞和陈广锐俩大同小异的宽心话语。
他心知肚明,尽管新兵们在集训之时,被政工干部那些华而不实,大而无当的思想激励而熏染,口口声声地高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当兵扛枪,保家卫国,牺牲算得什么”、”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累不累学学雷锋董存瑞”………诸如此类的豪言壮语,俨然一股勇者无畏,生死不惧的威猛劲头,可是真正到了即将上阵杀敌的时刻,畏战的情绪立马就占据了心理,怕死的念头也就空前绝后的强烈,想起来,颇有种叶公好龙的讽刺意味。
客观的讲,贪生之念,人皆有之,怕死是人的本能,这没什么奇怪,也不该受到责难和鄙薄。到了枪林弹雨,炮火纵横的战场上,不要说那些初涉沙场,见着尸和鲜血就呕吐晕血,听到枪炮轰响就尿裤子,还没冲锋陷阵就胆裂魂飞的新兵蛋子,就是邓建国这样久经战阵,杀敌无数的强者也不免会心惊肉跳。深谙战场生存法则的老兵油子之所以悍不畏死,勇往直前,那不过是以死求生而已。
看着一行新兵哭天抹泪,灰不溜秋的样子,邓建国深知他们的畏战心态,猜想得出在场有很多的人甚至为选择了从军这条路而追悔莫及。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相信绝对有半数人会选择溜之大吉。
邓建国不是神圣,也跟大家一样怕死,但无情的战火历练让他明白了一个真理,那就是真正勇猛强悍的战士是以死求生。他从内心里很同情那些新兵,但绝不会赞同他们在战争面前哭天抢地,因为那会杀伤中国男子汉的血气之勇。
午餐的时候,邓建国细嚼慢咽地品尝着在南疆杳如黄鹤的麻辣豆腐、干煸青菜,因为他特别喜好素菜,那样更宜于他保持身体轻灵便捷。虽然风味不太纯正,但还算过得去,条件所限也就不再挑肥拣瘦了。
邓建国用餐时是一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书生架式,与他对面坐着的一个排长,不时地以一种怀疑和讶然的眼神扫视着他。
这个排长曾听吴涛提起过邓建国过去的神威,满心以为这个令a师长引以为傲的侦察兵高手是那种身躯凛凛,威风八面的剽悍人物,现在亲眼一看,没想到是个三十八码三接头皮鞋,正二号军装的小白脸,连吃饭都那么斯斯文文,那里像独闯龙潭,歼敌上百的侦察兵高手。
这排长心里充满了疑窦,扭头向斜对面的吴涛投去疑问的眼神,吴涛会意地冲他笑了笑,意思是说:人不可冒相,海水不可斗量。
邓建国侧旁的陈瑞正风卷残云似的扫荡着盘子里的鸡鸭鱼肉,生怕慢了一点就会有别的人从他嘴里抢走了食物似的。
邓建国看到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小声地道:”雄娃子,可别噎住了喉咙哇。”陈瑞不是爱食如命吗?这回可以放心了,很多新兵面对在军列上望穿秋水都吃不到的东西而兴味索然。他们精神萎靡,目光呆滞,大脑里在胡思乱想,幻想着战场上肢肉横飞,鲜血淋漓的惨烈而恐怖的场面。
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瓜子,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颓靡不振,惨淡的气氛弥漫在食堂的各个角落里。然而,陈瑞却是浑然不觉,拣了个大便宜,可劲地造,一点儿担心撑死的念头都没有。那里还有闲情逸致来陪同大家一起来面对战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