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那人闻声,俯身拿起伞,走到她跟前说道,“这伞被你扔在那,也会疼的。”
她只觉好笑,抬着花花绿绿的脸问道,“伞怎么会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伞,又怎么知道它会疼?”
那人笑笑,“还会以理驳人,看来还是清醒的。”
宋锦云瞅着他拿伞过来,在头顶上撑开,挡了冷冷春雨,她说道,“你什么时候在的?”
一直盯着个姑娘,肯定不是好人吧。
“从刚才你让你的情郎滚的时候。”
“那种胆小如鼠自己拿不了主意,还看轻我宋家的人才不是我情郎。”宋锦云愤愤道,“就算他回头说要娶我,我也绝对不嫁他,再喜欢也不嫁。”
薛晋看着她,不像是说气话的模样。十分坦荡直率,不过太没戒心倒也不见得是好事。
宋锦云见他手上一直拿着个东西,这才略有警惕,“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薛晋明白过来,笑道,“怕我给你洒一脸的*散,将你掳走吗?”他摊开手,上面是一条帕子,“刚在对面小摊上买的,擦擦脸。”
宋锦云满腹疑心瞧他,“我自己有帕子。”她拿了自己的帕子擦脸,然后就看见帕子上落了胭脂红色,还有抹眉的炭色,这才知道脸上已经脏得不行了。一条抹不净,这才接了他的,接了冷冷雨水,好好洗净脸。
薛晋刚才在茶肆坐着等雨停,看见两人争吵,本不打算过来,可不知怎的就过来了。
雨水顺着伞面滴落,结成雨帘,在两人四周滴出一圈水坑。宋锦云洗净了脸,这才再抬头,却见他肩头已湿了些。她推推伞柄,想将伞推过去,吸了吸鼻子说道,“我要回家了,再不回去我爹要担心了。”
薛晋说道,“下这么大雨怎么回去,等等看有没有马车。而且你这个模样回去,你爹娘肯定要担心。”
“我娘……”宋锦云顿了顿,“我娘早就过世了。”
薛晋微顿,她又说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爹会担心的,那再等等好了。”她又坐回树底下,揉揉眼,想快点把哭痕给抹去。想到岳长修,又觉心头恨恨。她问道,“你说,对你们男的来说,功名利禄就真那么重要吗?”
“对很多人而言的确是。”
“那你呢?”
“我?”薛晋想了想,“我兴许是那‘少数人’。”
宋锦云歪了脑袋看看他,粗布长衫,看着有些寒碜。可哪怕是这寒碜,也不会显得落魄,大概是模样清俊的缘故,“你如果是没法行束脩之礼,我倒是可以帮你引荐给我爹爹,爹爹最敬重有大智慧的读书人了。”
薛晋好奇道,“你不觉得我是坏人了?”
“你不像。”
“那谁像?”
宋锦云鼓腮气道,“岳长修。”
听她屡次三番提起岳长修,薛晋笑笑,看来那人跟她情谊十分深,“我游学四方,并不拘泥私塾书院之中。”
宋锦云恍然,又问,“游学好玩吗?比起好好坐在书院里,只怕会很辛苦吧?”
她问了许多话,薛晋一一答着。转眼雨水已停,两人却不知。地下泥土已被雨水冲刷得泥泞脏乱,可他们全然不在乎,彼此说着话,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直到雨后放晴,又日落西山,宋家下人慌慌忙忙来找,宋锦云才意识到有多晚了。奶娘只恨自己不是她亲娘,否则非得拎着她的耳朵好好教训一番,“姑娘,你真是个让人操心的主!还不快快回去,老爷都要急疯了。”
她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辩。临走前又面对那清瘦的年轻人,问道,“游学的话,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薛晋点头,“本来也是打算雨停后离开这的。”
宋锦云颇觉遗憾,难得碰见个投缘的,“那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薛晋想了想,“兴许是一年后。”
宋锦云笑笑,“那一年后我们要是再见的话,你会不会认得我?”
薛晋略意外她竟还想着下次见面,心情颇为微妙,“会。”
宋锦云嫣然道,“我一定也会的。”
奶娘见她还要和个陌生男子说长话,又叫了她一声,轻拽着她离开。宋锦云走了十几步,回头往那看去,那年轻男子还在往她这边看着。身如玉树,面如冠玉,说的好像就是这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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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快要入冬时,宋锦云忽然收到岳长修的来信。
自从她及笄没多久,岳长修娶了刺史之女后,两人就一直没有往来了。他倒是偶尔会给她来信,只是宋锦云看了一眼后,都是立刻拿去烧掉。信里看着旧情未断,对她仍是想念,但是既然娶妻了,那就别写这信,横竖她已看透这人,虚伪得很。
许是喜欢她的,但他将他、功名、利益、父亲放在前头,她不过是他想要得到,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只是这封信上,却是同她提亲。
奶娘念的时候宋锦云还以为听错了,“什么?提亲?岳少夫人呢?”
“病死了。”奶娘略为揪心看着她,生怕她余情未了点头同意。
“哼。”宋锦云重哼一声,“岳长修还真是无情无义,结发妻子刚过世就想着续弦的事,他真是……让人不可理喻。”
她摇摇头,又让奶娘将信烧了。
可谁想岳长修越发过分,见来信无用,竟去她常去的茶楼守着她。连胭脂铺玉器铺都能瞧见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可除了来信,也从不当面将话说清楚,看得她更觉气恼。
男子汉大丈夫的,连说清楚的勇气也没么?难不成还要她过去问他来找自己什么事?
宋锦云心底原本留着的一点青梅竹马的情意,终于被他彻底消耗殆尽。
正月初一,青州城内已开始渐传谣言,说她勾搭岳家公子,恼得她连年也没过好。正好听说有门远亲的孙儿做满月酒,请他们过去。宋知言自然不得空去的,宋锦云一听,说道,“女儿代爹爹去吧。”
宋知言隐隐猜出些什么,问道,“可是为了躲那风言风语?”
宋锦云点点头,好不烦闷。宋知言说道,“那就去散散心吧。”
不日,宋知言就让一众护院下人护她上路,统共十六七人,悄悄离了清河镇。
宋家到底是青州巨贾,宅门稍有动静消息便传得极快。岳长修很快就收到风声,急得差点要前去追上。左思右想追上去宋家护院也不会让他靠近,便想她去的地方要路过滨州,滨州那儿正好有朋友在,让他去为他好好招待招待,说不定宋锦云感动之下,就原谅他了。
于是他当晚便写信,让人快马加鞭,赶在宋家前头将信送去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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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州离京城稍近,也是富庶之地,皇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这儿的消息总是来得特别快。
洪沅正在房中算近月账本,虽然有盈余,但这钱来得实在慢,家里上下的生计、丈夫儿子除外应酬也都要钱,这着实让人心慌。刚将账本合上,就见丈夫进来,气色略有不对。她忙起身上前服侍,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薛康林摆手让下人出去,眉头锁得更紧,“皇都来了消息,圣上又染疾了。”
洪沅低声吃惊,“今年这都是第三回了吧,隔三差五便病一次。”
“嗯,只怕……”薛康林没有往下说,相信她能听得明白。一个年老之人在这还寒凉的天气里反复犯病,怕是时日不长了,“前太子废黜已久,圣上一直没有再立,满朝廷的人都怀疑圣上难忘皇后旧情,想恢复太子之位。不过又有所顾忌,因此拖到如今。”
洪沅小心问道,“老爷是在发愁要同谁坐一条船上么?”
薛康林微点了头,“而今看来,太子无能,其他几位王爷皇子虽然各有本事,但论谋略,还是比不过六王爷的。”
“那索性一搏,同六王爷示好。”
薛康林摇摇头,“六王爷生性多疑,喜猜忌,而且如今羽翼丰满,我一个小小太守,他如何看得上。只是圣上早对诸王有所制衡,封地钱财并不允许过于宽裕。若是我能得到一大笔钱财前去投奔,六王爷定会倚重。”
提到钱,洪沅已面露难色,“方才妾身在算账本,这月有所盈余,但是不过百两罢了。那招兵买马,没有白银十万,如何能成事?”
这也事薛康林愁的,如果他下令苛捐杂税,百姓必然不满,到时候坏了自己的名声,再去投奔六王爷,也就等于坏了六王爷的名声。哪怕能成事,日后也不会受重用,反而可能会被六王爷拎出示众。
薛康林叹了一气,大好的机会难道就要白白错过了?去哪里找那样一大笔钱?倒是个难题。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