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焉不答反笑,自言自语地感叹。“年中祭祀吾皇始出帝京,于玉河镇湖边柳树之下邂逅一绝色少年,貌可惊鸿,姿容绰约,心怀一颗七巧玲珑心,绫罗轻舞,盈盈回眸,秋波荡漾,巧笑倩兮,堪比洛神……吾皇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翻译过来大概就是,他祁玄英年中祭祀时出京,在玉河镇湖边的柳树下看见我在跳舞,还对他回眸一笑抛了媚眼,把他电到了,于是带进宫。
如果当中所指的少年是我,那我总算真正领略到什么叫人言可畏了。
我一头栽在案上。我什么时候身穿绫罗绸缎了?我什么时候没事找事地跑到湖边跳舞了?盈盈回眸秋波荡漾巧笑倩兮,他爷爷的这是我吗!
提到这个我就想起楼碧月也曾经说我像娈童,楼清、楼夫人也说过,还有那惨不忍睹的假扮小倌的记忆……日,为什么一出白琅寺就多了那么多麻烦?明明男装示人都四年了。
……不过,头两年是因为在萨卡族里没人会有那心机,后两年是在寺庙里头没人对我感兴趣。所以都没穿帮也很正常啦……
“呵呵,别这么丧气,这都是宫人们添油加醋的缘故,本来只是简单的有勇有谋之士受皇上恩赐的故事,传到最后都变了味儿,你的相貌只是不够阳刚正气略显清秀罢了,何况平时里总是温温吞吞的,怎么的都跟娈童扯不上边。”安慰了几句之后裴焉挨近过来小声说,“你自从围场一事之后肯定少不了那些个宫人们的纠缠吧,实话告诉你,原先他们都说你夏侯统领土里土气,平日里愣头愣脑的,如今面相败露,看你仪表尚可,又得皇上御赐腰牌,前途无量,个个都巴结你呢~”
……后面的我能理解,可前面的那些评价是怎么回事?“我土里土气,愣头愣脑?”
他一把折扇轻轻敲在我头上。“有宫女送你手绢暗许芳心,你却道了声谢之后擦擦汗便还给她,结果她三番两次暗示自己不愿收回,你却在收下之后清洗干净,隔天又送回去。”
“……”暗许芳心?我嘴角抽搐,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的吗?我以为她是嫌脏了不要而已,居然是这样吗?
“还有位宫女欲和你交换颈上的红珠项链,你却声称自己脖子上的口笛是位姑娘送的,方便以后回去找她,不能送任何人,何况自己不喜欢佩戴饰物,突如其来地想要交换,实在莫名其妙。”
“……喂喂喂,普通情况下不都是这样的吗,突然就说要交换项链,的确就很莫名其妙吧。”
“还有些侍卫说你一日三餐不离馒头,扬言习惯,以前终日以馒头为食,别无他物,怀疑你本是穷苦人家,乡下小儿。”
青筋毕露。“你明明知道我以前是僧人,还由着他们胡乱猜疑!”
“人言可畏,这并不是在下的错吧……潋兄弟落下个不解风情穷酸小子的形象,在下委实心有不忍,不过潋兄弟放心,如今也有人扬言潋兄弟重情重义,是个专情老实的好归宿~”
“……右相大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觉得你似乎对我的许多事都了如指掌呢,连宫人们的私欲都能一一查探得知,大人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见我开始变脸,他稍微收敛了点,改幸灾乐祸为赔笑。“潋兄弟千万别介意,在下只是因为太久没见到潋兄弟,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罢了,在下没有特地查探潋兄弟的意思,只是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小事但凡经过宫人们的唇舌便会闹得人尽皆知,这次只是一个教训,你以后要多小心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支起摊在案上的身子,抚额闷闷地说:“知道了……真是的,我只是来跟你要点草籽的,怎么会变成攀谈了,还知道了这么多的内幕,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郁闷,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继续巡逻了,谢谢你的茶。”站起来正要走,又迟疑地回看他,“……这种流言蜚语既然可以空穴来风,那也有办法消除吧,你能否帮我这个忙?”
他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反道:“怎么了,流言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我拍拍额头长长出气。“怎么可能会舒服呢,那好歹是我的劲敌,被传成他的禁脔谁能高兴得起来呢,而且这里是皇宫,我总觉得只要在这里,不论传出什么事到最后都会变成坏事。”
“对方可是皇上,天下无双,九五之尊的侍童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而且,你确定自己把皇上当劲敌了吗?如果是真的,那么胆色也不错了,在下佩服~”
我潜意识地觉得这家伙在消遣我,时间越久越觉得他有双重人格。“你在开玩笑吧,天底下虽然只有一个皇上,但也只有一个夏侯潋,他祁玄英是天下无双,我夏侯潋就不是独一无二?”松了松衣襟又道,“你不是也说自己跟他斗了好多年吗?我所谓的劲敌就跟你们之间的关系一样,而不是像引凤太后那样的,实话说,我在皇宫中的目的现在已经有两个了,第一个是有朝一日揍他一下,第二个是要堂堂正正地赢他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意外于我的直言不讳,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已经完全愣了。难得见到这副表情,我有点愉悦,躬身行礼。
“右相大人慢坐,消除流言的事就麻烦大人了,卑职告退。”转身,浅笑出了凉亭。
一旦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不过,说劲敌果然是狂妄自大罢,那家伙恐怕压根就不把我当回事,每晚都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睡着,与其说是信任我倒不如说是看扁我,既然是这样,就要拿出本事来才能让他认同我的能力!
毕竟,我们各自的立场已经是大大的不一样了,一个是中原的皇帝,一个是边境的王子,代表的都是自己的族人国家,看扁我就是看扁萨卡族,我怎么可能允许他对萨卡族的鄙夷?天佑王朝的少帝,我就以萨卡王子枭彤的立场,让你总有一天承认异族人的能力!
*
沿着主道一直走,感觉到道路越来越宽阔,两旁的守卫也越来越多。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这条道路将经过一个比较有身份的人的寝宫……而且,绝对不是废弃的。
这一个月下来凡是我逛过的寝宫从来都是前朝妃子美人遗留下的,也因为是废弃的所以不用跟后宫妃子打交道省了很多麻烦,每次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熟悉地形。如今沿着这条道走,支线已经越来越少,证明已经逼近了皇宫中心,
终于主道一边往右处出现了一座宏伟华丽的行宫,外配有重兵把守,将这个行宫包围得严严实实,连前院中也布满精兵,无法进入里面的大殿。
真夸张……难道是引凤太后的寝宫?
对守着宫门口的护卫询问了一番,护卫道:“禀统领,这是前朝兰贵妃的寝宫。”
“……既然是前朝的,为什么如今还有那么多侍卫把守呢?”
“回统领,兰贵妃身份尊贵又为国捐躯,太后懿旨,必须看护好兰巾帼的寝宫不得有所亵渎。”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朝宫内的大殿多看了一眼,迟疑着转身离开,继续沿着主道走。
兰巾帼?跟引凤太后有什么关系?既然引凤太后是将门之女,那么这个兰贵妃没准也是跟引凤太后一起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重视了……看这里守卫那么森严,恐怕也不会让我进去,还是今晚再跟祁玄英说说看罢。
“你是……夏侯统领吗?”
抬起头,看见一个宫女手捧着意见水蓝色的披风,站在主道的一侧惊奇地看着我。大概二十几的年纪,身形十分修长,比我不知高上多少,容貌也是上等,只是那张脸的轮廓跟中原人有点不符,带着些许异族风采。
我也略显诧异。“你是宝瑟公主身边的侍女?”宝瑟公主几次上门找祁玄英的时候都会带着她,连上次狩猎也不例外。
“小奴安琳。”她将披风挂到肩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处向我盈盈一拜,感激道:“上次多亏夏侯大人救了我们公主,请允许安琳代表安迪族上下为你致谢,愿大海之神赐予如此伟大的灵魂一生的庇佑!”
虔诚的祈愿,勾起了我脑海深处的回忆。当初在萨卡族时迎接安迪族的大王子和小公主,那位大王子也是如此为我们萨卡族祈愿。要是现在的我也能对她回以萨卡族的祝福就好了。
安迪族不是那种可以用“言重了、无需怎么多礼”之类的客套话来回答的族群,对他们来说最大的礼貌就是接受他们的祝愿。我回以中原人鞠躬道谢的礼仪道:“感谢你的祈愿,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宝瑟公主可好?”
安琳欣笑道:“前面就是公主的宫殿,公主当时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事,倒是常常记挂着夏侯大人您的伤,还有那匹马……”
难得她惦记着我的伤,我摆手道:“只是轻微的擦伤,早就结疤了,请转告公主,那匹马没事,只是出了意外之后便被关到马厩深处的栅栏里头,不让任何人靠近以免再发生意外……公主如此惦记一匹牲畜,真是有心。”
“呵呵,哪儿的话,夏侯大人当时不也从王爷箭下救了它吗?安琳没想到这中原的皇宫有像夏侯大人这样爱惜牲畜性命的人,实在让人高兴。”转身又朝向东面去祈愿,大概是安迪族的方向,而后又对我说,“公主正在皇上寝宫,今晚会跟皇上一道用饭,小奴担心到时夜间的风太凉,就回来取件披风了,夏侯大人是要去公主寝殿附近巡逻吗?”
差不多吧,原来前面就是宝瑟公主的寝宫了……规格倒是一点都不怠慢,只是这个皇宫里的人似乎都不怎么待见这位公主。
我点点头。“离换班时间还有一会儿,你快去九华殿吧,别耽误了。”
“是,小奴这就去了,夏侯大人慢走!”再次躬身拜了一下,抱着披风往主道右边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