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浮气躁是不能成事的,你应该知道。”
胧立在我身前,看着坐在浮板上微微喘息的我,哑声道:“皇上的心情不会比你好到哪儿去,学会如何平息自己的心境,也是一种磨练,尤其是在地下迷宫,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令你毙命,如果没能使自己处之泰然,一旦进入地下迷宫便是九死一生。”
“……我明白。”
但是,事实便是我根本无法做到顺利将胧的箭射下,即使屡败屡战,接二连三的相同结果,还是让自己感到挫败的。
他曾经说,祁玄英对我有十成的信心,我始终不明白。
我的失神被胧尽数收入眼底,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半响,竟然低下身子在我面前盘腿坐了下来,撩起袍子。
一时间,偌大的水潭中心,两人各坐长型浮板的一端,犹如无边江湖中漂移的一叶扁舟,而我们便是那泛舟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你莫非仍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嘶哑的声线无端透出一丝惊悚,好在我早已习惯,否则还真难以忍受。
我抬起滑落水珠的脸,看着他不发一语。
“当初你将安南王的箭射落,难道仅仅只是偶然吗?”他见我沉默,道,“运气、巧合这些都是不可靠的,当时的你拼死一搏,才得以救下宝瑟公主和疾云,倘若这些都是偶然,那为何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你‘偶然’射下我的箭?”
飞镖射靶,十次也至少能中一次,而如今这最后一个水潭已经训练了那么久,我竟一次也无法射下,说起来,自己的运气也还真是差。
我垂下眼帘,抱紧了双膝将半张脸埋在手臂下,看着下方的浮板。
额上突然一暖,抬起眼帘,却见胧竟伸手过来将我黏在眉间的发丝掠开,从指尖透出的丝丝暖意竟然与他冷冽的气魄十分不符。
我愣了,他已经收回手起再次坐好,面具遮掩下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微微别过脸去,看向岸上的重重石峰。
“……从你的容貌被识破之后,你便注定无法全身而退了,引凤太后也知晓了你的身份,原本,你的一身本领必将为朝廷效力,而我,定会将你培养成足以与他们抗衡的人……只是,皇上依旧不希望你涉入太深,你并不适合皇宫的生活。”
顿了顿,又转过头来,声调平缓无比。“如果你无意留在这里,自然是谁也留不住你,但,太多人想置你于死地,太后,左相,姚琦……你本是身外之人,却不得已参与进来,不论身处何地,你都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我怔了。
他——明明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嘶哑而有些恐怖的声线,此时听在耳里却觉得轻柔无比呢?就像……被抽干了力气的身体传来一丝一缕的力量。
未等我开口,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里,取出一条艳红色的绸带放置到我的掌心。明丽的殷红和玉洁的月白交错在一起,令人有些晃神。
我一滞。
画面突然从脑海中闪现,那去势凶猛的一箭,破开长空发出“嗤——”的一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风过留痕,那远处的一线红,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这……莫非是……
——要不,我再试一次?
——不必了,拜你所赐,朕想,任务该有所变动了……
……
——……明白了,但总得让鄙人先站好,能不能在正常情况下将剑射落还是一个问题,又谈何在踏上浮板的同一刻将突如其来的飞箭射下呢?
——这一点……皇上对你有十成十的信心。
我呆滞地看着摊在手中的红绸,宽不足半个食指的绸带中心裂开着一道口子。
莫非,当初消失在众人眼中的那支箭并没有射偏,而是狠狠地将红绸射穿之后飞出去?当初谁都知道,那红绸甚至没有动过,倘若这是真的,如此强劲的力道和迅猛的速度,那支箭竟是出自我的手?
“宫主……这个,难道真的是……”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答,反道:“你有十足的能力可以射中所要的目标,如今缺少的只是平常心罢了……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令你原本宠辱不惊的心态受到影响,是不是?”
我语塞。
虽然终于将三炷香的心经记全,但青缎、明心师兄和左相他们的事始终充斥在我的脑子里,让我一想起来便一团混乱,尤其是青缎,幸亏他如今变得有些单纯,若是以前难保不会半夜醒来就见他在一旁宽衣解带,你爷爷的。
加上阿芙、祁玄英和引凤太后的纠葛,太多的问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祁玄英费劲心思策划了这么久想得到的东西竟会是阿芙的骨灰呢?是骨灰盒里暗藏玄机么?引凤太后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而不是毁了它呢?
每每想起这些,脑子就自动自发地混乱起来,加上青缎时不时地纠缠令我寝食难安,受了风寒之后整个人的精神大挫,从时间精神布阵。
“如果。”胧突然开口,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如果,你能够圆满完成这两个月的任务,那么……”
不知为什么,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却让我的呼吸微微滞了滞,似乎隐约感觉到他将会说出什么令我震憾的话来。
胧最终缓缓地道,不疾不徐。“那么,我便收你为徒……”
我僵了。
“宫、宫主……”他、他莫非知道了我和祁玄英的赌约?
时隔一个多月的时间,几乎都快被我遗忘了,当初祁玄英借裴焉之口亲自向我挑战,若是能让胧受我为徒,便算他输了,反之,便是他赢。
如果,如果胧所言不虚,那么不就表示,我有赢他的机会?
胧不置可否地看着我,一张面具下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
夜幕笼罩了整个帝京的时候,我终于浑身疲惫地出了假山。
迎面扑来的冷风令我昏沉沉热乎乎的脑子有了一丝清凉的慰藉,身上原本湿漉漉的热气被冷风迅速褪下,转而渗了水的衣服都变得冰冷起来。
“哈咻——”
鼻水瞬间滑了下来,我一阵恶寒,随手抹去。啧,看来似乎不行……还是麻烦伯临帮我弄点药来喝好了,额头头开始发热了……
因为胧的一句话给了我一丝动力,为我完成任务盗取骨灰盒又添加了一个理由,于是便不顾自己还在受病的状态,硬是练习到现在,连时间过了都没发现。
“沙沙……”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一惊。“谁?”
回过身去并退开几步,一看竟是一身红衣的青缎。“又是你?!”我条件反射地叫出来,这几乎已经是习惯了,每次他都能悄无声息出其不意地出现,而每次出现都能令我避之不及。
青缎此时正站在我方才的位置边上,白皙的手上持着一件貂皮白袍,像是要为我披上,却因我刚才的猛然一避,僵在那里。
尴尬只在白玉的脸上维持了不到一秒便消失,他勾起魅色倾城的一笑道:“潋,快披上,免得风寒更重了。”
我对自己刚才的举措感到有些窘迫,表情竟开始不自然。“哦,喔,是你啊,青缎,对不起,我刚刚……呃,谢谢。”
不知道如此说才行,伸手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披风,无意间却触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心底微微一紧。
无奈地将披风穿上。这家伙,真是没救了,明明已经说了他喜欢的人是别人,却总是冥顽不灵,死心眼这一点倒是没变……
一开始被他纠缠的时候我还曾忍无可忍地狠下心对他恶言相向,可惜他却是越挫越勇,弄到现在想再狠心也做不到了,毕竟他如今性情大变,对他发狠就像自己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人,而他只是楚楚可怜的小绵羊而已。
越想越郁闷,我长叹一口气,只觉得他真是翻版的楼栖然了,两个字,难缠。
青缎见我似乎没有情绪的波动,便高兴起来,跟着我出了花园。我头脑正昏沉着,对他的那点心思也就只有干抽搐地份儿了。
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边走边笑,在我身侧轻道:“我已经帮你准备了沐浴的东西,你是要先用膳,还是要先沐浴?”
噗——
我瞬间石化,僵在原地。
脑子竟然出现了一个画面,尽职的妻子娇笑着等待下班回家一脸疲惫的丈夫,取下他的西装笑道,老公,你是要先吃饭还是要先洗澡啊?
“……”
看着青缎一脸期待笑靥如花的表情,我干笑了一声,艰难地将脸别开去。
……这家伙,真的是病入膏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