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那样的一双眼睛,我竟一时语塞了。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青缎……是了,相似的气息……因为有相似的神情……相似的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晕眩感……再次席卷而来。
我按住头。奇怪……为什么一靠近他就会感觉到窒息般的迷蒙……
“夏侯潋?……”
不、不对!……是迷香!
眼前忽然猛地狠狠一黑,整个人像失重一般“砰”地摔到地上。“呃——!”
“潋?!……唔……”只听到床上的人似乎本欲起身却卸了力气一般软软一声。
身体的疼痛感令眼前恢复了些许清明,意识也清醒了一些。我咬着牙,一波又一波的晕眩感直涌上来,身体完全支撑不起来。不行……若是在这里昏迷了,只会任人摆布,凶多吉少……闭了闭眼,伸手抓过摔落在一边的檀香,捻住香头火星往手心处狠狠摁下去。“唔!”
门砰一声狠狠地打开了。
“潋!你在做什么!?”檀香被狠狠地甩开去,双手紧扣住我的双肩,“你这是为何……”
被手心烫伤处激出一身冷汗,我勉强掀开眼帘,如意料之中是那个青缎的脸。这个家伙……“我才想问你……居然用迷香这种手段,你到底……想怎样……还把我引到这种地方来……”
青缎顿时有些错愕,抓着我的双手跟着松懈了几分力道。忽然察觉到什么,空出一只手格挡住了冲他门面而来的一拳。“啧!”
“放、放开她……”本应因迷香而昏却的床榻之人竟然出其不意地攻击了过来,“……青缎,拿开你肮脏的手!……”
他眼神倏地一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我跃至一边,躲开了攻击安然站定。“竟有这般定力,看来能过得了我迷境也并非纯粹的好运,只可惜,楼碧月,奉劝一句,你如今之躯跟我作对可不是明智之举。”
名叫楼碧月的人单手捂住了胸口处,不住地喘息,身形不稳,却仍是定定地看过来。
“呵呵,我之所以兑现了承诺,也不过是因为可怜你们一家而已,至于潋,你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与之相见了,趁我改变主意杀了你之前,你最好乖乖地自行离开,否则这一次,可不会用迷境如此委婉的手段了。”
晕眩感一阵又一阵,却仍是拼命地听清楚了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话。在他最后一句话音未落,我神志追回了一丝清醒。他、他疯了么,竟然想杀人……
略带惊恐的目光居然与他相撞,他面色一僵,垂下眼帘。“……潋,不要怕,只有你,我是绝对不会伤害的……”
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浮躁感,浑身软弱无力。“……那又为何要对我们使用迷香……青缎,就算我信你原来真的与我旧识,现在也只能算陌路人……你对我承诺什么都是多余的,倒不如索性,恢复我的记忆如何……”
“什——”“不行!”
青缎的惊愕竟是被那楼碧月一声喝住,我微滞看向后者,他似乎也愣住了,似乎未意识到自己竟如此激动地冲口而出。
“为……什么……”晕眩感盘旋不断地侵蚀着自己的意思,我却是挣扎着望着他。
那双眼睛,仿佛藏匿着风卷云涌的情绪,犹如肝肠寸断的悲恸,艰涩得让人窒息。
为什么……
“潋,不要想起来……”
为什么,这样的神情,却是在看着我……
耳边仿佛有低醇的声音响彻。那个熟悉的声音。
——只是偶尔会想,若是她记得,是否会记恨于我……但是,她却是忘记了。
——对,这么一想,却是觉得,幸好她忘记了……
——夏侯潋,我是不是果然如你所见,一直都是那么自私呢。
……祁玄英?
青缎似乎察觉到什么,慌乱之中双臂紧紧收住,愈加将我禁锢在怀中。“不,不可能的,潋,我宁可你一辈子也想不起来……我会让你远离过去的一切,没有人可以阻止你重生的……”
唔!……香气……!
被缠绕周身的独有的体香代替迷香的味道侵蚀着自己的大脑,晕眩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头痛欲裂。
……这就是,所谓的暗示?
我忽然猛地一把推开他,一个踉跄撞在梁柱上,吃痛一声。
“潋?!”
“别过来!”一声喝,同时远离了两个呆滞地看着我的人。那个香气如果真的是暗示的源头,他每次靠近必定都会侵蚀我恢复记忆的意识……
莫名的急躁,更加浓烈了。“……如你们所知,我是萨卡人,天空与大地之子枭彤,萨卡族长和妻尊遗孤,身上背负着族人的性命,与你们中原人,本有不共戴天之仇……”
数年躲藏,封闭自己内心的情绪。
“可是,那时候的我也没有选择轻生,萨卡族珍爱草原赋予的生命……即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会有一个轻易放弃生命的萨卡人……”
是怎样的绝望,会让我选择埋葬掉一段记忆。
“虽然我仍旧不敢相信我曾与中原人,曾与你们有过深刻的交集……但如果说你们能够接受身为异族人的我,免不了让我有了一丝期待……”长吁一口气,我抬眸看着他们。“我想知道,是不是,你们曾经是我很重要的人……”
那二字仿佛某种牵扯,轻易动荡了他们的气息。竟一瞬间的怔忡后,眼底充斥了无法平息的波澜,隐晦、生涩。
我原以为我这样的人,不会向自己讨厌的人示弱,如果我真的曾经恳求青缎让我消除记忆,那么说不定以前我与青缎还真是旧识。
只是……
“人心是会变的。”
呃。我呆滞地看着青缎,他竟说出了方才我在想的那句……
垂下眼眸,微微苦笑。“曾经,我们也是相看两厌,可是谁曾想,我会对你如此痴狂,如此惦念,曾经我也以为,你与世无争绝于俗尘四大皆空,谁曾想会为了一个楼栖然而撕心裂肺,求我抹去你的记忆,抹去甚至包括我们所有人的记忆。”
楼栖然……?
我选择失忆,是因为名为楼栖然的人?……到底为何会……
楼碧月忽而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和苦笑。“潋……选择忘记我们的人是你,即便你真的恢复了记忆,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出重视我们的话吧……”
一言宛如千钧重。
……我到底曾经有多伤人?眼前两人如此沉重的郁结竟然逼得我节节后退。失忆是真的?我与他们相识也是真的?……我曾经,为了那个楼栖然而悲痛欲绝也是真的?
“……楼栖然,究竟是我什么人?你们又与我是何关系……”除非这又是一场诡异的陷阱,但倘若不是……
楼碧月眼睑微微一抖。“栖然……她……”
“潋,不要想起来……!”青缎的话令楼碧月瞳孔一缩,迟疑的话又骤然而止,“求你……别问……你不可以再经历一次了……”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剧烈地撞击,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我按紧了心口处。“……被我知道了有这种事,你还让我不要想起来么……至少在我看来,你们的样子看上去,更痛苦……”
像是某种暗示一般,他们脸上同时划过一丝晦涩的隐忍,像有钻心的痛突然惊动了心潮。
果然……
那么……祁玄英曾经说过的,徒留他一人背负,咎由自取……
“呵,简直天方夜谭……曾经在异世界如此卑微渺小又错误的自己,居然会跟这么多人有什么羁绊和纠葛……”如果被白琅寺那帮四大皆空的秃驴知道,恐怕也会一千万个不信。
可是,为什么会心脏如此痛呢。我身体猛地一缩攥紧了心口处。
“潋?!……你怎么了?……”二人一惊往前一步。
明明……是如此麻木的心情。满眼的血色与烽烟,兵戈战马,孤雁哀虹。身体原来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原来我曾经有过一次机会可以选择抹去记忆,却没有选择忘掉那场绝望的厮杀啊……那个楼栖然,已经重要到这般地步了么。”
“潋……”
“可是我却把对我这么重要的人忘掉了,当时的我又是怎样的绝望……怎样过分的自私,你们这么痛苦的表情,是被我所伤的吧……”
青缎痛苦地靠近,轻摇头。“……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痛恨你那一刻的自私和残忍,却也痛恨自己没有能力为你挽回一切,让你变成这样残缺不全……我曾经有机会让你不必面对的……那一扇暗门,你还记得吗,通往地下迷宫的密道暗门,我本可以不顾一切将你拉回来……”
暗门……地下迷宫?我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满溢的悲怆。——若是青缎有心提醒,所有的暗示都会不攻自破。
脑海中飞箭穿空,银色的面具……那是什么诡异的片段画面……
“青缎……你——……”楼碧月神色一凛按住他的肩膀。
那是什么……我双眼倏地空洞,像视线穿透眼前之景看到了不断穿梭变化的画面,太急速模糊而隐晦。我一把挥开楼碧月:“让他说下去!……不要阻止我想起来……”
“潋!”他反而扣住我肩膀强迫我面对他,“为什么!你曾经那样决绝要忘记,就代表那不是你能承受的……再回想起来,对你根本没有好处的,你会痛苦的……!”
身边是青缎握紧拳头拧紧下唇神色黯然,还有楼碧月近乎歇斯底里的脸……还有、还有……我呆呆地伸出手,像被牵引一般,勾出了他脖子上那块散发瑟瑟冷意的玉。
他脸色一变,却是也动弹不得一般,僵硬地看着我静静摩挲着,早已被他体温沾染的玉。看上去好冷,触碰却很温暖……“那是什么……明明是一块玉,却好像还能看到另一样……那断裂的簪子……”
手被握住了,白皙修长的手指,也阻挡住了我的视线,抬头对上了楼碧月痛苦的双眸。
“暗示已经下了……慢慢,一切都会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呈现在她眼前了……完全想起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青缎苦笑,自嘲地捂住双眼,“我终究是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眼前的一切像扭曲了一般,重叠着奇怪的景象,有谁拿着一碗汤药……匕首,对我恶言相向,说我是萨卡余孽……只一瞬间画面又消失了,我一惊,眼前依旧是楼碧月定定看着我的双眸。
啧,还有什么,我还能想起什么……什么方式……“时间问题……是多久?我要多久才想起全部……”
……能感觉到浑身慢慢地竟然一种名为空虚之物填满,好像曾经被剥离了灵魂的不适感充斥着全身,毛骨悚然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