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
这个人他也曾遗失了一段记忆,一段……关于“刑名”的记忆,只有我知道这个人对青缎而言何其刻骨铭心。这些莫名的下意识地无法放任不管,就是这段记忆在作祟。
怎么可以连我都忘记了呢……这个刑名到底是谁……
“刑名……明明以往我都可以断然否定这个名字的,为何这次……偏偏只有这次,我竟然觉得熟悉呢……”他的神情如此落寞而空洞,眼底沉淀的无力感如此无助。
是暗示……原来那个暗示竟然对青缎也起了作用,种种蛛丝马迹,渐渐牵动着他即将回忆起来……
青缎像是忽然被寒气侵体一般拢紧双臂,几乎是在抗拒着什么,愈显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可是,为什么会让人如此窒息呢。
连我都开始在期待,却也在害怕着什么。眼前的画面一幕幕地飞旋而过,啼血之泪,痛彻心扉的嘶吼,耗尽生命一般的痛,锥心得难以拔除。
我记起了自己曾经的纠结,我曾经面对着那般绝望的青缎希望他想起被遗忘的回忆,那深入骨髓的感情不该被轻易抹去。可是……
“不要……”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原来他们面对我即将唤醒的记忆也是这般无措痛惜么……
手滑落下来,斗篷掉落在地,我上前扶住了青缎的双臂,他身上冷意如此骇人。难以隐忍地摇头:“不要想起来……”
“潋?……”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记起了曾经自己多么希望他恢复记忆的事,可是那些画面……
就像还潜伏在身体深处的记忆给我的警醒,这份直觉在不停地吞噬我的理智,他不可以想起来……直面被埋葬的感情对他来说太绝望了。
“青缎……不要思考,不要回忆……”
被我握住了双手,温热的传递令他眸色恢复了些许清明,视线空洞慢慢消逝聚焦出我的轮廓。“可是,你方才也一直在暗示我,说我所牵挂之人,是——”
“那样的人渣……不牵挂也罢,那个名字,你不要记起也罢。”
他垂眸。
慢慢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可是,我却找回了一点点痛心的感觉了……潋,是一样的,跟被你遗忘的时候,是一样的痛啊……这两份痛叠加在一起了,好绝望啊……”
——我曾经在你身侧许你永世相随,今又强行掳走你誓禁锢一生,可对如今的你,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那晚,暗示下了之后,我看着你,竟然像看到了自己一般,我看着自己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在追寻一个背影,看到在山崖之下一把残败的弓,看到自己浑身像被摔出了裂缝一样崩塌了世界……”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的你。
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的绝望了。
心脏几乎被焖住的窒息,连我的双手也在渐渐变冷了。我想起来了……我曾经也预感到了,自己迟早会成为令他再次品尝离别之痛的人。楼栖然之死太过沉重,悲伤到令我看不清周围的人和事,令我看不清自己那么自私轻易抛弃了所有……
疾魄弓……刑名,明心师兄……
整个画面清晰了。
不……我并不想成为另一个刑名的!“青缎……跟、跟我走吧……”
双手触及的身躯绷紧了。
他拧紧了下唇,气息不稳:“潋……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在心里对你的承诺……我不能原谅明心师兄对你的伤害,所以我也不会变成另一个刑名,将你弃之不顾……应该说,我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潋,现在的我已经跟以前不同了,我是无法阻止自己不触碰你、伤害你的……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再回避我了吗……”
……咳。
这是什么抖S一样的宣言。我一个深吸口气径直脱下外衣粗鲁地罩在他身上笼紧,坚毅的眼神看进他心底:“话先说在前头,在回避我的是你们,在我看来,你和我恢复的那点可怜的记忆里的样子一般无二,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敢面对我。”
瞳孔缩了缩。
我放开手,退后了一步。“青缎,你到底在怕什么……与其说你在怕我恢复记忆会再次黯然神伤,倒不如说是害怕我对你的……态度,会有什么变化。”
他眼底呈现出了一瞬间的挣扎和不安,脸色白了白攥紧了双拳。“这,有何分别,当年你寄身于魅香院,我以秘境窥视你真心便知楼栖然于你心中的分量……你所最重要的人,我明明知道的……可是我却庆幸了……”
口口声声说的喜欢和爱慕,到头来却是如此卑劣的心境。
“我深知这样污秽的我根本没有资格拥有你,当年你那近乎绝望的眼神对我来说简直是噩梦,我一面痛恨你选择遗忘所有包括我,却也庆幸楼栖然的死已经我们的重新相识能让自己的情感有机可乘!可是……那个人却比我更早一步逃脱了对你的阴霾,走到了你的身边!”
……那个人?
唇际扯出一个艰难无比的笑,落寞的脸消融在昏暗的光线下。“潋……我只是胆怯,也有些不甘罢了……”
喉咙突如其来一股不适感。眼前硬生生地竟然闯入了一线阳光,折射过屏风,有谁支撑着我的双臂,那光线静静落在二人身上,淡淡的金色柔和地亮在一双深潭般的瞳孔中,像迷雾中的几点晨星。
——我与她认识不过短短数月,从她口中听得最多的,便是她的孩子……那时候她说,她最爱的,除了丈夫就是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那个有着墨绿色眼瞳的安静的少年……
——他不叫枭彤,他是天空父亲与大地母亲赐给她的另一个孩子……他对一切都很用心,还喜欢将自己的一切都藏在心里,对每个人都很专注,那种刻在心里一般的专注。
——夏侯潋,你可知,我在许久之前,便已认识了你。
……祁玄英?
不、不可能……这臂弯胸膛熟悉的温度,竟然直接通过身体回忆起来了,那个人,真的曾经与我——可是,画面中的行宫,分明地处宫墙之内……
声音宛如荡进了脑海深处。
——空等了一年的人……又岂止萨卡王妃一人……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在我与祁玄英剖白之时,他为免我伤心过度对我点了穴,在昏睡之前听不真切的一句……
像是生了连锁反应一般,过往的一幕幕接二连三地闯入了眼前,几乎令我节节后退。温香馆的倾城一舞,盘中的纸鹤,窥月竹楼的药池,生还的萨卡族人,月华之下的白衣舞鞭,地下迷宫的骨灰盒,飞射而去的羽箭,碎了一地的面具……断裂的桃花簪,模糊的血和泪。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满眼泪水。张嘴猛地喷了一地血,我捂住嘴跪了下去,看着眼前地面的一滩血红,反复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缕早已香消玉殒的魂魄。
竟是恍然隔世。
“潋?!”
——梦魇。
“潋!你怎么样了,这是——你,莫非是想起来了?……不……不要再回忆了……!”青缎握着我的双肩,偏是痛苦而着急。如我方才对他那般,想不到却是调换过来了。
是这样心痛的感觉啊……
这喉咙的旧伤竟然恢复了,满口血的铁锈味,直接将画面强行塞入记忆中去。“……是我咎由自取啊,青缎,你方才所说的痛,我又回想起来了……”连同这破音的伤势,原来竟然是借由暗示,能连自己早已被毁掉的声音都忽略了么……
“潋……”
闭上眼,满目苍夷。所有的记忆最终盘旋到了唯一一点,那个有着如花笑靥的人……
……不行,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栖然……她离开多久了……”
肩膀上的手僵了僵。“……已经,一年多了。”
胸口处顿时又是一阵血气翻涌而上,我强行压制回去,五脏六腑像被这句话牵扯一般。这是必然的,选择了遗忘,那么回忆起来的瞬间,便是宛如昨日的光景,对我来说,即便是已经离开十年,也不过方才发生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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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倒叙,接上第二卷结尾部分夏侯潋祈求抹去记忆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