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姐儿的算盘没打实,事情倒是惹出一堆来。
玉姵不见了。
管着玉姵起居的婆子一大早端着寺庙里做的猫耳朵,全当是玉姵的早膳了。许氏留的钱倒是不少,可那婆子瞧玉姵是不得宠的,便把钱昧去了一些,剩下的并不够她日日再加菜的,只好跟着寺里的和尚吃斋菜。
那婆子给她梳洗的时候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床铺乱腾腾的,屋子里妆奁里放着的大件儿都没带走,小件的耳珰镯子都叫人掠走了,换洗衣裳一件都没带走。
那婆子急红了眼,赶忙偷偷叫几个丫鬟满寺庙找人,也不敢惊动庙里的人。事情若有回寰余地,就绝不能叫人知道。只是找了整整一日,连西面都翻遍了,就是不见人。
恰逢茉姐儿的几个下人上山来瞧玉姵,那婆子心道,真是一瞌睡就送枕头来了,来得好极了!她只百般推脱说玉姵身子不爽利不能见她们,又拿了几两银子一点小菜小酒敷衍着。
到了晚上趁那几人吃醉了,使丫鬟假扮姵姐儿在拔步床上装病,弄出些动静来。那婆子便很自然地叫骂道:“小祖宗又不安生!自家身子病了还不好生歇着!成天跟苍蝇采蜜糖似的,从前怎地不见她闹腾!”
茉姐儿的下人是个将将做了媳妇的二十多岁妇人,给那婆子哄的醉眼醺醺,吃吃笑道:“妈妈是实在人吶!咱们奶奶也是这般想头,等三姐儿下了山,也好……”住了嘴,歪着头打个大哈欠,活似屎壳郎打哈欠,满酸臭味儿,惹得那婆子背后啐她。
那婆子听她这般话里有话,倒是觉出不对来!茉姐儿使人上山看玉姵,定是有点甚么缘由的!她也好顺水推舟,把事儿全一股脑儿推给茉姐儿,横竖她是出嫁的闺女儿了,也不怕这些是非……
等茉姐儿的人一走,那婆子便一咬牙,使人大张旗鼓地找玉姵,只说人丢了。
作了半天戏,没找着人,那婆子屁滚尿流地下山禀报,只说茉姐儿的人一走玉姵便不见了。言下之意实在昭然若揭,许氏听了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便厥过去!
那婆子编瞎话的能力倒是很强,横竖留在山上几个下人皆是同她沾亲带故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说啥她们只管咬死了便是,不然大家都没活路,还不如把锅甩给旁人,也好多饶口气活!
许氏给哄得昏了头,这事儿出在三房里,若是玉姵有个好歹,那三房还要脸不要?好歹也是自己养在跟前带大的,她心里是又急又怒,把那婆子和几个丫鬟媳妇都拉出去各打了三十板子。不过这是她挑的人,心里自然不会想到那婆子欺瞒自家,只觉得顶多是她倚老卖老的疏忽了。
再者大房向来是那副瞧不得人好的样儿,说不得那婆子说的便是十成十的大实话!
许氏把茉姐儿一状告到了长公主面前。
茉姐儿肚里还怀着孩子呢,得知了这些事儿气得两眼翻白,计划里的事儿全泡汤了不说,还惹的一身骚。姵姐儿的性子她是知晓的,懦弱胆小的很,说她自己逃走那是不可能的!许氏的婆子也不可能把变没了,茉姐儿就开始疑心起自己的下人来。
不过疑心归疑心了,嘴上是不能认的。她一个出嫁女儿,怎么说也要靠娘家才有出路。茉姐儿在许家这些年,旁的本是没长进,一颗心却变得很硬。她当即使人把那媳妇和她带上山的婢子绑起来,交给长公主,只说随她处置。自家修整半日,带着多氏给的几个丫鬟不告而别。她此行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要找多氏要几个姿色好些的丫鬟。
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又开始嫌弃从前养在跟前的两个庶出儿子来,满心觉着他们是要分了自家孩子的家产的。以她和许连城的关系本是没指望有孕的,意外地有了,却也把心吊起来。她宁可自己吃苦药,腮帮子都肿起来,整个人跟发糕似的又肥又圆,所有的衣裳都要新做,头发又枯又黄,甚至还生出几丝白发来也要护着肚里的孩子。
她不后悔,从前的一切只当是自己犯傻,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不舍得硬起心肠了。只她现下这副模样许连城定然不肯摸进她屋里。她也不肯叫旁人再怀上孩子,只好带几个自家养的丫鬟来给他解解馋,便找上了多氏。
找意姐儿要医书的事体,完全是无中生有。许连城的意思她多少还是要照着办的,能搭上章氏是最好,她本来连礼都备好了,就等着一来一去的便有了交情。
没想到意姐儿倒是个木头泥胎,一问三不知的她连句话也问不出口。之后叫她出来吃茶,具给推脱了,说甚么要绣嫁妆?就她那绣花功夫,真真是贻笑大方!章氏娶媳妇自然是要样样俱全,照着她看意姐儿就剩下一副花容月貌和县主的身份,人又不精明,连闺秀的基本功夫也不好,这下有苦头吃咯!
这头长公主得知了玉姵的事儿,倒也不曾大怒。只叫人再把皇觉山翻了个遍,查出点蛛丝马迹皆叫抹去了,才叫许氏发丧,只说是姵姐儿没了。玉姵逃走的事儿,不是她没这个能耐把她再揪出来。可这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逆家女,就是回归了家族,只会令家中蒙羞!
她的意姐儿可不能叫这样的人玷污了名声。
许氏送来那几个下人,皆叫长公主各打了五十大板,发卖了出去。而那个婆子没出府门便撑不住断气了,不可置信地睁着一双眼睛。明白欺上瞒下搬弄是非,到头来仍是这样的下场。
至于茉姐儿送来的那几个,自然是原封不动再送回许家去,叫茉姐儿自己处置!
长公主不信茉姐儿敢做那样的事儿,这件事儿八成和那几个人是没有关系的,更不怕她们嚼舌根。怎么说也是许家的婢子媳妇,身契全在许家手里。不管事情是怎么样,姵姐儿就是“没了”。
姵姐儿没了,清姐儿和意姐儿自然不会知道各种因由。长公主把事儿都给遮掩的很好,就是卖掉那几个丫鬟婆子也是安上“没好生伺候姐儿,使得姐儿香消玉殒韶华早逝。”的名头,叫人觉得顺理成章。
姵姐儿这个岁数还没出嫁便夭折,算是早夭。最好的情况是把尸骨装进瓮里,再埋起来,连家族的墓地都是不能进的。许氏也病了。
姵姐儿没了,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或许这个女儿早就没了,就像奶母说的,如今这样的结局是再好不过了。她不必面对那个“妖怪”,不必再顾虑她的女儿是否还能再回来,上天已经给她做好了决定。
夜里,玉姵颤着手,把丹青的尸骨偷偷埋起来。她的呼吸又粗又重,脸上泛出异样的嫣红。
都是他们逼她的,这都是他们逼她的!……
丹青一开始答应帮她逃走的,可她却出尔反尔,想要回去告密。国公府已经把她关在庙里那么久了,由着那婆子欺负刁难她。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才出此下策。
既然丹青不配合,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她把丹青哄睡下,等到她睡熟了,拿大块的粗布堵了她口鼻,使她窒息而死。反正,在古代,这样的下人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谴责罢。
她手里有钱财银两,拿白布裹了胸扮作一个干瘦的半大少年还是可以的。
下一步,她要去青州。
上辈子那个人也曾对她温柔一笑,施以援手过,那么她相信这辈子他们会走的更远。
这头意姐儿虽有些疑惑玉姵的死因,但是到底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关于玉姵,是知道一些的,所以不愿意再想下去。
来年十月初,意姐儿行了及笄礼。所谓及笄礼,大多都是在姑娘十五岁的时候行的。不过例外也有许多,十五岁时未许亲事的,可等到许了亲事再行礼,反之,早早定了亲事也可据情况早行及笄礼。不过意姐儿没走特例,还是照着老规矩等到满十五岁才行的礼。
宾客不多,只有相熟的几位夫人和吕家人。观礼者加起来不过十数人,场面不算大,胜在样样皆精细。尊吕仲之为主人,长公主为正宾,其余赞者和礼乐者若干。
长公主特意去信一封请来了淮南王妃章夫人,为意姐儿加笄。
章夫人离得远,不过也照样赶来了。一则为着来年意姐儿出嫁的时候,她能陪她到青州行拜堂礼儿。
章脩颐和意姐儿成婚之后本是应当拜宗祠的,可章脩颐因着公事不得出青州便罢了,等往后再补上也成。可拜堂的时候总不能少了婆家长辈,这样也是不吉利的。淮南王身子不好,不知能不能去,王妃少不得多跑几步路,来京城落脚也是一样的,还能多嘱咐意姐儿一些事体。
二来,儿媳妇的及笄礼她也有必要去,不然得叫长公主这个闺中好友埋怨死。
不过这样一来,众位夫人也都明白了。念敏县主是淮南王妃的心头好,将来嫁去也是享福的。根本没有京城贵人圈子言传的那般,甚么章脩颐不待见她,淮南王妃不喜欢她这个丧母的,统统都是空话。
听闻小县主及笄时候用的笄钗,还是章脩颐特意从青州使人送来的。那可是名满京城的才子,想不到不曾落入旁人香闺,倒是给一个小姑娘攥在手里了。
不过才子自有佳人配,贵公子配贵女,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就看念敏县主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本是杏眼,眼角还有些微微上扬,侧着脸瞧像是狐狸眼,带了些许艳丽娇媚。可正着面孔小鼻子小嘴的,通身富贵样儿却是极端庄贵重的,仿佛之前那个略带娇气的小姑娘不是她。众位夫人皆心叹,这是长公主教出来的姑娘,将来指不定有多厉害,也不知她同章氏贵公子谁能降的过谁呢。
笄钗并不多华丽,却是有些年头的古物了。章夫人一看便知道,这是章脩颐的手笔。这羊脂白玉钗总共只一对,分阴阳两支。
意姐儿手里的是阳钗,也就是……章脩颐的。
这意思真是昭然若揭,肉麻地章夫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意姐儿瞧章夫人面色不对,忙关心地望她一眼。
章夫人微微含笑,把簪子插\入乌黑的云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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