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站在面前风尘仆仆的江清流,王槿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伸手碰了碰江清流的脸,温热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又拉起他的手,那枚戒指正戴在他手上。
他真的回来了。王槿心中惊喜又感动,再看江清流的掌心有磨破的痕迹,猜想他必定又是骑马长途跋涉,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江清流见了心中一紧,刚想安慰她,一个香软温暖的身躯便扑进了怀里。
“你不在福建好好呆着,这么骑马跑到扬州,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不要命了吗?”王槿边哭边说道,嗅着他身上的风霜之气,越发心疼,忍不住在他胸前捶了两下。
江清流抱着她娇软的身子,心中温暖至极,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我想你嘛。”他笑着解释道。
王槿闻言止住了哭,心中泛起甜蜜的味道,察觉到两人的姿势,脸色微红,轻轻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
“那你坐会,我去给你打些水,洗一洗。”她低着头出了门,取了些清水送到房里,又动作极快地下了碗面条。
江清流坐在桌边,看到桌上的两杯温热的茶水,有些疑惑,不过转眼就被王槿端来的面条吸引了注意。
他一天没吃饭了,确实饿得不行,虽是简单的鸡蛋青菜面条也吃得十分香甜。
王槿在隔间的榻上铺好被褥,等江清流吃完,又替他泡脚。
“你这次回来能呆几天?”王槿试了试水温,觉得有些凉,又掺了热水。
“后天早上就走。”江清流讪讪道。
“后天?”他这样不要命地赶回来就为了和自己呆上一两天么?王槿险些又落下泪来。
“那你就在家里歇歇,我给你做很多好吃的。”她泪光闪闪,甜甜地笑着。
“好。”江清流点点头,突然瞥见她腕间的一抹银光,想到了什么,牵起她的手。
王槿腕间戴了一个很细的银手镯,样式简直就是他戒指的放大版。他心有所悟,转了转镯子,果然看到里面刻了个清流二字。
“这和戒指是一对儿的?”他有些惊喜道。
“恩,你一个,我一个呀。”王槿笑眯眯道。
江清流心中愈发愉悦,忍不住将她揽进怀中,嘴唇贴在她光洁的额上,亲了下。王槿有些羞恼,瞪了他一眼,把他推到被窝里,连声催促道:“快睡吧,好好休息!”
之后一直到离开,江清流和王槿简直寸步不离。做饭时他在一旁帮忙,早上一起去后山捡些干柴,下午一起教王棠识字,晚上虽然安排了客房给他,他还是没忍住偷偷跑进王槿的房间,两人靠着一起说话,一直到深夜才睡。
第二天江清流走的时候,王槿本来想给他带很多东西,又怕负重多了不好拿,累着他,最后什么也没给他带,只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亲了他一下。
江清流先是一愣,然后狂喜,忍不住吻住王槿嫣红的嘴唇,直到她喘不过气才停下。
“槿儿,等我这次回来,就上门提亲。”他许下坚定的诺言,恋恋不舍地上了马,和王槿道了别。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
端午前几天,他在福建的事宜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接到了江府的急信,冯氏病倒了。
等他紧赶慢赶回到了金陵,发现病倒的不只有冯氏,沈淑儿也已经奄奄一息。
问明因果,居然是大房的江皓酒后失德,差点害了沈淑儿的清白。而他父亲母亲居然还跑到二房来反咬一口说是沈淑儿狐媚子勾引自家儿子。冯氏又急又气又心痛,立时便气倒了,沈淑儿也不吃不喝好些天。
江清流怒发冲冠,拔剑就要冲去将那大房的畜生杀了,却被冯氏拼命拦了下来。
“淑儿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现在去把那畜生杀了,岂不浪费了她一片苦心?”冯氏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哀声劝道。
冯氏又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最后她低低叹道:“淑儿为了你能恢复自由,连自己的名节都不顾,清流,你千万不要辜负她。”
江清流脸色微变:“淑儿她真是为了我才…”
可槿儿怎么办?
冯氏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心中渐渐有了底。
“我知道你喜欢那位王姑娘,我瞧着也确实是个好的,你同她商量下,便是让淑儿做小,只要以后能好好待她,我也真心实意地感谢她!”冯氏道。
让淑儿作妾,这怎么可以?但是他又如何舍得委屈槿儿。
江清流心中苦苦挣扎,最后闭了闭眼,做了决定。
第二天,冯氏的长孙,已经出仕的江汾带着在京城供职的父亲叔叔的亲趣÷阁信回来了。
接下来几日江府大门紧闭,谢绝了所有来访的客人,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大房老太爷以死相逼,冯氏都不再让步,以江皓的仕途威胁他,最终让他松了口。
江清流终于恢复了自由,府里的庶务也将陆续交由三房打理。
一切恢复平静后,江清流却愈发烦恼忧心,不知道该如何向王槿开口。
淑儿身体渐渐好转,他心中怜惜,便时常陪伴在左右。两人朝夕相处,江清流才发现原来昔日爱哭鼻子的那个小丫头真的长大了,美丽地惊人。
他愈发感到不安,终是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独自骑了一天的马去了王槿家。
王槿见到他自然欢喜,只是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有些不安。
“你要参加秋闱?”她惊讶道。
江清流点点头:“恩,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我想下场试一试。”
“那也好。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做功课吧,考不上可是会丢人的!”王槿笑道。
江清流满心愧疚,一想到要和她分离,更是心如刀割,恨不得回到那天重新做一次选择。
想将她揽入怀中,一诉心中压抑已久的绝望和痛苦,可他已经没有资格。
“槿儿,对不起,我不能娶你。”千回百转之后,他的心已经痛到麻木,这样冰冷的话语终于说出了口。
“你说什么?”王槿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清流强忍着不去看她,再次道:“我不能娶你。”
王槿一颗心沉到谷底,自从端午他没能依约来看自己就潜在的一丝疑虑和担忧此刻终于成了现实。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盯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江清流,一字一句道:“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对不起。”江清流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青筋迸起,良久,终是转身离开。
看着他决然的背影,王槿几乎肝肠寸断,不明白此前那个情意浓浓的恋人为何突然便如此绝情?
她大病了一场,药石不进,最后是陈氏和王棠哀伤的哭声才给了她求生的欲望。
八月的时候,她及笄了。明珠带着答应的礼物来看她,被她消瘦的模样吓了一跳,本来还在责怪她最近几个月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气,顿时就消了。
李三夫人居然亲自来她家替她作正宾,送了她一支极贵重的和田玉簪。
陈氏要推辞,王槿却收下了礼。
几天后,秋闱放榜,李明乾果然名列前茅,不过真正令他开心的是王槿来金陵看他了。
榜上还有个名字,王槿看了忍不住眼睛发涩。在金陵停留了几天,去了以前江清流带她去过的地方,点点回忆涌上心头,她竟然又病倒了。
在李明乾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下,她这次痊愈得还算快。不过她没有回扬州,而是和李明乾直奔京城,参加春闱。
明珠本也要去,却被朱夫人劝住了。说王槿这么主动地贴上去,只会让李家看轻她,让她不用着急,明珠这才作罢。
离开金陵这伤心地,王槿却在京城偶遇了江清流,和他身边的沈淑儿。
看着他二人有说有笑的亲密模样,王槿几乎站立不稳。原来,她才是那个可怜的配角罢了。
那天晚上,江清流却不知如何,找到了她住的地方。
“你来做什么。”看着面前明显瘦了许多的江清流,她心中微嘲,冷冷道。
江清流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今日在街上看到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神使鬼差地跟了她一路。
“你和李明乾在一起?”最后出口的是这样一句。
王槿以为自己的心不会痛了,可听到他质问的语气,依然差点落泪。
“他和我在京城有件事要处理一下。”她下意识解释道。
江清流想起后来听说的那些事,心中升起阵阵疼痛夹杂着一丝怒意。
“你是不是很早就和他过从甚密了?”他抑制不住心头的酸楚,问道。
王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清流涩声道:“之前护卫看到你和他在酒楼私会,我从福建去看你那回,你好像一点都不奇怪屋子外有人,桌上还有两杯热茶…”
王槿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从来就没认识过他一般。
最终,她惨然一笑,“你走吧,只当我们从没认识过,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槿儿…”江清流痛苦地唤道。他的手上依旧戴着她送的戒指,可她腕间已没有了那个银镯。他从没有想过他们会有这样冷言相对的一天,甚至总存着一丝期盼,也许他们之间还会有转机。可现在他又能如何挽回?
他离开后,王槿埋头在被子里哭到睡着。
那个清风般爱慕着她的少年。
那个千里奔波只为看她一眼的少年。
那个曾将她捧在手心的少年。
已经不在了。
李明乾注意到她低落的情绪,减少了出门拜访的时间,整日留在府里陪她。
春闱出榜,他中了进士,再加上家资巨丰,被左青看上,想点了做女婿。李明乾将计就计,引得朱鸣和左青起了冲突,并暗中向左青泄露了朱鸣有他把柄在手的消息。
左青起了杀人灭口之心,派了一队侍卫暗杀朱鸣。
因为王槿提前向明珠探得了朱鸣那日的行程,李明乾不着痕迹地告诉了左青,左青最终得手。岂料李明乾早从朱鸣那里取走了物证,没几日,关于他主谋参与海运事件的证据被送到了御前。
左青被下了天牢,知情隐瞒的陈知府被就地免职,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受到了惩罚。
只不过有一件事,李明乾没有告诉王槿。当年向左青推荐朱鸣的,正是吏部右侍郎,江清流的大哥,江清鸿。
江清鸿帮左青这个忙,是因为他需要尤大将军的支持,来争这吏部尚书之位。
而他会知道朱鸣这个人,却是因为当年江清流为了创立帆顺票号,特意调查了漕帮的几个主要人物,朱鸣的名字,在他们往来的信里出现过一次。
世事兜兜转转,原来缘分早在遇见的那一瞬,就已经注定了。
开始总是没有理由就不期而来,而结束却各有各的原因。
临别的时候,李明乾站在王槿面前,笑得很温暖。
“等回了扬州,我们成亲好不好。”他说。
王槿眨了眨眼:“你不留在京城当官?”
“当官哪有你重要。”他挑了挑眉道。
王槿摇摇头:“现在还不行,我内伤还没好。”
李明乾知道这内伤的意思,不愿强迫她,又听她语气里似乎有同意的意思,心里欢喜地一阵狂跳,生怕她反悔,忙道:“好,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王槿心想,等过个三五年,你也肯定变心了,喜欢什么张淑儿,李淑儿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可人算不如天算。
回到扬州的第一天,明珠来接他们。
王槿对她存了一份愧疚,本想以后好好弥补她,谁知道明珠突然拿出刀刺杀她,幸好李明乾搭救及时,可他自己却受了伤。
王槿扶着他,见他腹部洇湿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眼泪扑漱漱的流下。
“我好像快不行了。”李明乾皱着眉,虚弱道。
王槿一边哭,一边捂住他的嘴:“别乱说,你这种坏蛋怎么可能死得这么容易。”
“没想到我李明乾英明一世,死的时候居然还没讨到老婆。”他哀叹一声,神情可怜。
王槿见他腹部仍在不停流血,又急又慌,听他这样说,便哄道:“那你一定要挺住,等伤好了就能娶老婆了。”
“真的?我要娶你。”李明乾喘着气道,伤口还真是有些疼,再忍忍。
王槿闻言愣住了,神情透出些惘然。
想起他刚刚不顾一切挡在自己面前,心突地一软。罢了,答应他又何妨。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李明乾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终于抵不住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等他在李府醒来,睁开眼就立即从床上爬起,想让李三夫人赶紧去下聘定亲。
可看到俏生生立在院子里的王槿,他一下子呆在原地。
“你醒了。”王槿朝他盈盈一笑。
他回过神来,走到王槿身边,将她揽进怀中。
“这回,你可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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