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才至信芳屋外就听见里头传来刘夫人的声音,她不禁收了脚,正准备抽身回去的时候却听刘夫人道:“不管是为了何事,你也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信芳道:“太太教训的是,昨儿一时兴起才不察多吃了一点,决计不会有下回了。”刘夫人道:“府里的一众哥儿姐儿中,你也算是比较自律的一个,是以老爷才从未钤束过你。想当然,人非完人,谁也保不齐会有出差错的时候,只是你如今这样,显然是不能够再出门了,一早我便与老太太说了,还让她替你在老爷那儿说道一回,今儿你便呆家里哪都不用去了。”刘夫人才刚说罢,一转口便就调转话锋,还道:“兰儿那姑娘是没话说的,不似那边那位有心机,而且又是你姑姑的女儿,你们兄妹间投契,我本是高兴的。只是,有一点我不得不说,那孩子太过招人了,于家于室都不是最相宜的人选,而今她既要回开封,你也趁早断了那个念想,京都里不乏出色的姑娘。”听闻至此,兰珠脸上的笑颜已不复存在,脚下踉跄着忙落荒而去。路上遇着宝华也似没瞧见一般,神色仓皇地跑回了家去。
曲儿一出门就瞧见兰珠扶着廊柱,神情恍惚,她不禁紧走两步上前一探究竟,“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兀然一语,很是唬了兰珠一跳,待瞧清了是曲儿,才略微平复下复杂的心思,勉力一笑道:“你不是出门了,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曲儿一边扶着兰珠往屋里去,一边说:“四姑娘家里来了客人,小凤这会儿不得空闲,我便就先回来了。”因见兰珠脸色不大好,便又小心翼翼道:“姑娘不是去了芳大爷那儿,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这一问倒是又挑的兰珠想起了刘夫人刚刚所说的,心下越发觉得难受,这便让曲儿留在家中,独自一人出门去了。
因不愿让人瞧见,兰珠还往上房后边的倒厅去,至到无路可去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又走到了桃园。犹记得上回来此还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致,恍惚不过数日,枝桠上已满布绿叶,偶或还能从中寻到一星半点的桃粉之色,只是那个与她一起在午后暖阳下共赏此景的人大概很难再像平素那样,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了。兰珠心里对刘夫人没有丝毫的怨怼,为人父母者,所想的哪样不是为儿女着想,她不喜欢自己一点也不奇怪,凭信芳的人品学问,他值得更好的姑娘来相配,而不是她这种自小缺失母亲教养,为父亲所厌弃的姑娘。不论她的命理如何,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些已然是不能接受的。
在长长吐出一口气之后,兰珠忽然释怀了一般,不再黯然神伤。不论她与信芳有缘无缘,她都放乎自然了。于是还把那精心绣的香囊埋在了桃花树下,那是她准备送给信芳的,现在看来也只有把它埋藏起来才最为合适了。将来如何就未可知了,只是兰珠才欲表露的情愫因此而仓皇收场,好在还有一桩好事不期而至。
那日万母心情大好,特特让兰珠的俩个丫鬟并凌霄陪着自己打牌,曲儿从未沾过此物,又是陪万母打,哪里敢轻易落座,还讨饶道:“可是饶了我吧,打不好输钱事小,惹恼了老太太才是罪过呢。”万母笑道:“难得你还想着我,既然如此,凌霄去把紫苏那丫头唤来,老规矩,你还替我打,大家也教教曲儿,我与兰儿在那儿说回话。”凌霄乐癫癫地去把紫苏叫了来,还把自己的钱收了起来,讨好道:“若按老规矩来,赢了算我的,输了可是要算老太太的。”万母早乐开了花,却仍指着凌霄骂道:“这丫头养着有何用,成日里就知道计算我那点子钱,早晚把你卖钱去。”回身还与兰珠道:“她们都被惯坏了,对我却是真好的。”兰珠应承道:“还不是老祖宗您素日待人和气。”于是彼此归座。
万母道:“秦嬷嬷家有个小子,名唤瀚海,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大有成家的念头,为这很是把秦嬷嬷一顿好气。要说他们家如今也算是仆中权贵,哪里还愁娶不着媳妇,偏偏那小子爱犯轴,任凭谁人撮合的都不钟意,日前也不知打哪听说了你身边的曲儿,愣是要娶人家做媳妇不可。”兰珠也很是吃了一惊,忙说:“别是为了要搪塞秦嬷嬷才故意瞎说一气的。”万母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先与你说了,你回去悄悄问她,倘或他们真有这夫妻的缘分也未可知。”兰珠答应着,回去后便问了曲儿。
“那个江瀚海你可还记得。”兰珠看似无意的随口一问倒是让曲儿莫名的紧张了起来,想也不想就说不知道。兰珠明明看出了曲儿心虚,也不急着揭穿,还道:“那真是可惜了了,原本还让带话给你的,既然你都不记得人家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曲儿一时不察兰珠抿嘴,直追问道:“他有什么话要说。”兰珠倒是奇了,很是认真地打量起曲儿,道:“你不是不记得人家了,还这么迫切想要知道人家说什么做甚。明儿就让人去回了,还让他娶别的姑娘去,我们曲儿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谁了。”曲儿却忽然没好意思起来,还小声嘀咕,道:“姑娘说他要娶谁。”兰珠这便也不再兜圈子着,还追究道:“那你倒是仔细与我说道说道,打从几时起认识了这么一个非你不娶的妙人。”这话问的曲儿霎时羞红了脸,还拿手来遮面,顿着足直说丢死人了。
原来曲儿和那瀚海的缘分还是因兰珠而起。去岁为给兰珠打探开封来信一事,曲儿便就与瀚海有了交集,又因是被曲儿使计诓骗,瀚海就越发气结于心,毒誓非讨要回来不可。只是未曾料想到的是,一来二去的,无意中碰过一面的二人竟也对彼此互生了情愫。曲儿是个胆小的,自知越了规矩,再没敢和瀚海有丝毫往来,不想却把瀚海给逼急了,这才扬言非曲儿不娶。
兰珠越听越开怀,她原本还就在为曲儿担心。想那方妈妈当初也是放过狠话的,曲儿此番若是与她一道回开封,不定会有什么事在等着,何况她才将将回府,继母没准也会拿此事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到时候不说还能护着谁,反而要先连累了旁人。是以还问曲儿的意思,曲儿心里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一想到兰珠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开封府那前途未卜的虎穴龙潭,便又于心不安,还道:“姑娘不日便就要回府了,倘或我不陪着回去,姑娘身边岂不是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姑娘能事事想着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我若是在此时还念着一己私欲,岂不是枉为人了。”
因曲儿说什么都要随同回去,兰珠不禁笑道:“我知你是一心为我,只是你去不去都不能改变什么,反而还要受方妈妈的钤束,到时候她要真的把你胡乱配了人,岂不还成了我害了你。你姑且听我的,留在这府里,那秦嬷嬷一看就是个好婆婆,何况又是老太太保的媒,你只管安心嫁人才是,到时候老太太自然会派个人随我回去的。”在兰珠的这般劝说下,曲儿才算是勉强点了头,只是还说要看是谁人会随着兰珠同去,或是她觉得不可靠的,说什么也不留下。兰珠拗不过,便也就随她去了。
诚如兰珠所料想的那样,在曲儿点头答应了嫁给江瀚海后,万母便对纤云发了话,让她代替曲儿陪着兰珠回开封府伺候。纤云很是吃了一惊,还问道:“我这么个笨拙的,老祖宗这话可把我绕糊涂了。我是送姑娘回去还回来,还是去了就不回来了。”万母笑道:“你这个鬼机灵的丫头,还有听不懂话的时候。凌霄,你来给她说道说道。”于是还由凌霄来说。原来万母一早就打定主意要使纤云陪着兰珠回开封府,正好曲儿的事出在这个当口,纤云去了也是名正言顺,料想那贺府是不敢把万母使去的人给撵回来,这样一来纤云也不受贺府的辖制,多少还能帮衬到兰珠一二,即使贺府里薄待了兰珠,也能让万母及时知道。说道最后,万母还道:“到时回来,定是不能亏待了你。”纤云倒也不眼红那未可知的赏赐,只是:“如此一来倒是归期不定了?”凌霄掩嘴一笑,还拿那掸子敲了纤云一下,“蠢物,老太太如此这般安排是了什么?待姑娘成人便就是归期了。”纤云这才了然,只是不免叫屈,“你是日日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自然知道的比我多。不是我不愿应这差事,只是老太太如今越发偏心了。”
万母听了不禁挑眉,还把纤云拉到身边,“你当我舍得把你使出去,只这几个丫头里就属你最大,人也最机敏,更不轻易受诱惑,兰儿回到那个家里少不得要有个处事周正的人在身边伺候,那样我才能安下心来。”话以至此,纤云便还叩谢了万母的信任托付。是以,这事就算是这么决定了,又因曲儿没有娘家人在,万母索性出了点银子给她办嫁妆,至于那个便宜妈妈,压根儿就不打算去只会此事。倒是刘夫人和安夫人陡然间听说,少不得又要赶过来,各自还出了比万母少一分的银子给曲儿添嫁妆,这一来二去的,竟也凑了快五十两出来,这对于一个丫鬟而言,当真是体面的很了。
兰珠在欣喜之余,偶然听说了信芳两兄弟要参加今年的会考,节后便就都开始发奋了,也难怪有日子没看见他们,如此一来倒也不觉奇怪了。只是兰珠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印象,那时她可比如今还要早回开封府,从此便与万府没了往来,但记忆里并没有万家子弟科考高中过一事,只是不知此番他们兄弟如此这般要强,能否一举中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