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尸检了,老娘前天就已经火化了。”
吴晓东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抓着对方肩膀的手也缓缓垂下。
火化了?
九年,物是人非,这种陈年旧案,唯一有希望来重新开启调查的钥匙就是尸检,至少确定了是死于他杀才有继续调查下去的意义,而现在,尸体被火化了……
也就是说,老太太到底是意外死亡还是他杀,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吴晓东脸沉了下来,同时心也沉了下来。
哪怕当日,在黑监狱里被人殴打侮辱,他都没有如此愤怒过。体内一压再压的气血此刻再也压抑不住,他浑身剧颤,力量几乎无法控制。
“是谁?”
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此刻他只想杀人,杀尽世间不义人!
郑德武哭着摇头,“兄弟,我……我……”
“是谁!”这次吴晓东是吼出来的,一声怒吼,震得人耳根发麻。
郑德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兄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妈啊!”
本来,吴晓东听到遗体被火化了,脑子里的勾勒出的画面是一帮不明身份的人冲进殡仪馆,强行抢走了遗体将之火化,毁灭证据!可听到郑德武这样说,似乎内有隐情。
将郑德武从地上搀起来,吴晓东眉头紧皱,“二哥,到底怎么回事?”
郑德武满脸泪痕,却不敢直视晓东的眼睛,“兄弟,进屋说吧。”
院子门口站着也不是事,刚刚一声怒吼,不少人都朝这里张望过来,吴晓东跟着郑德武进到屋里,也不客气,自己在桌边坐下。二哥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拿杯子给吴晓东倒了杯热水。
吴晓东不需要喝水,他在这也没把自己当客人,可是感觉得到,对方在借倒水的工夫组织语言。
“从咱俩分手那天说起吧,那天我被带到北站派出所,他们就给我弄到审讯室里,说是等候问询——其实我心里也清楚,什么问询啊?就是变相关押,我还给你发短信来着,你收到了吧?”
吴晓东微微点头,那几条短信还真算得上是“锦囊妙计”。
当时吴晓东并没有回消息,本想着车上没什么事,等到地方之后再回消息报告行程和进展的,可是谁成想下车还没到信访局门口,他就被那些黑保安给抓了,手机也被人抢走了。
“我在派出所呆了一宿,第二天上午,警察看了我手机,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就给我送拘留所了,这次是刑事拘留,说是涉嫌扰乱公共秩序,手机被他们没收了,跟你就断了联系。”
吴晓东脸色阴沉,联系不上二哥还以为买的那个二手的破电话出了问题,没想到二哥被当地警方拘留了。
“我以为这次得判刑了,没想到待了两天就被放了出来,说是虽有犯罪行为,但依法不应追究刑事责任,我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应该是你在那边使上劲儿了。”
吴晓东暗自算了一下日子,在里面关了两天,那时候黑监狱被打掉了,自己在宾馆里跟工作组也反映了情况,应该和这个有关系。
“回来之后第二天,我哥来了,我叫郑德武,排行老二,他叫郑德文,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哥。”
吴晓东心中一紧。
“我哥进屋就给我跪下了,就在这。”郑德武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嘴唇哆嗦,似乎那天的画面就在眼前。
好半天,他才平复了情绪,道:“我不知道咋回事,长兄为父啊!他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诊断书来,说是婷婷被车撞了——婷婷是我侄女,才上初中。”
其实后面,不用说,吴晓东已经明白了。
“孩子……等钱做手术,没钱啊!我哥求我,街道有人找他了,说是只要同意火化,100万的补偿款立即到位!等钱救命啊!兄弟!我哥给我跪着,要给我磕头,说是让我救救他闺女,我能说不同意吗?”
说完,郑德武已经泣不成声。
九年奔波,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曙光,最终却在最后一刻不得不放手。
吴晓东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手里的杯子,咔吧一下碎成了粉末。
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堵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有一身降龙伏虎的力气却不知道如何去使!身体里憋的那一口气被一压再压,似乎压成了液体,融入了四肢百骸,进入血液,融入骨髓。
王境。
没有五彩祥云,没有天地变色,甚至没有任何突破的畅快,此刻的吴晓东已经放弃了昔日要成为高手的那种执着,不管是金刚境还是霸王境,在他现在看来,差别都不算大。
就跟放了一个屁一样,噗一下,突破了。
似乎还不如放个屁,吴晓东胸中那一口气仍然憋在心里,纵然突破,也没有释放出来,只是气质更加沉稳,更加内敛了一些。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之前的吴晓东,外号土匪,每天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张嘴没有一句正经的,没心没肺。而现在的他,却是不苟言笑,即便露出笑容,依然让人感觉很勉强。
没心的人,现在有心了。
可是有心之后却笑不出来了。
“钱拿到了吗?”沉默半晌,吴晓东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语气很平静,波澜不惊。
郑德武微微点头,“一共给了一百万,我哥说这是我这些年上下奔走挣来的,要跟我六四开,我没多要,最后我哥俩人一人五十,我知道这事你功不可没,我这里给你准备了……”
吴晓东一摆手,没容他把后面的数字说出来。
“拿到钱就好,你这房子也该修修了,拿这笔钱琢磨着干点什么,要是娶媳妇了,给我个消息,我来喝一杯喜酒,这一页就翻过去吧。”
的确,九年了,也该翻过去了。
人一辈子有几个九年?八个?还是九个?
用生命里八分之一的时间去做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应该也算对母亲有个交代了。
吴晓东清楚,自己只是帮人家去翻案,人家自己都不再追究了,自己更没有必要执着。
晓东拍了拍郑德武肩膀,然后解下扣子,把身上那件灰蓝色棉袄脱了下来。
“二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放在床上,叠好的那间旧棉袄,郑德武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此举是什么意思,傻子也明白。
“兄弟,吃了饭再走吧!二哥穷,咱俩兄弟一场,都没好好请你一顿,炖的那只老母鸡还是你偷人家的,现在哥有钱了,让哥请你吃顿好的吧!哥有钱了……”
破旧的小屋里,两个大老爷们儿,哭的满脸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