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场间突然出现的公子哥,一干精骑也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他们都没看到那公子哥是怎么出现在那里,又是怎样突破重重包围的,而旅店二楼的老板娘看到宋逸安出现在精骑包围圈里,轻轻切了一声,腹诽了一句“还说自己是做生意的”。
林空竹看到世子殿下出手并不奇怪,如果宋逸安不出手她才会感到奇怪。只是她很好奇这世子殿下会如何解决这件事,绕是她这种不懂政治的人,都知道大明朝来这一手就是为了逼宋家去“袒护”云山剑宗,好顺便给宋家也安插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可若是宋逸安为求自保不出手,选择冷眼旁观,则会被天下江湖人所不齿,以后谁还会谁还敢投靠他宋家剑炉?
一念及此,林空竹苦笑自语:“你这世子殿下做的真是窝囊啊……”
一边在找王依山去哪的绿鱼听到自己林姐姐这话,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不明白也不好奇,权当没听到。
旅店老板娘很自觉的就当自己真的没听到,眼睛一直在看着下方局势。
……
此时云山剑宗那十几个死士已经死伤殆尽,最后退回来三人,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老者浑身是血,看到佩双剑的年轻人略微一惊,警惕问道:“是敌是友?”
腰佩双剑的年轻公子哥自然是宋逸安。
吕丹霞摆摆手摇头说道:“周管家算了。”
如今是敌是友都不重要了。
一路长途跋涉躲避追杀,一次次死里逃生,即便有人保护,吕丹霞也受了不轻的内伤,甚至是死伤。最重的伤口在他右胸,是在出西川边境时,被一名杀手偷袭所致。当时虽然抑制住了伤口,但一路奔波至此,伤口早已重新崩开甚至溃烂。如今伤势加重,可以说已经伤入骨髓,吕丹霞知道这时的他已经无可救药。能支撑到现在已然是一个奇迹。
云山剑宗的管家半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说道:“公子不能放弃,老朽拼了命也要带公子突围出去!”
其余两名同样受伤不轻的死士跪在地上重声说道:“公子快走!”
这时宋逸安右手撘在若水剑剑柄上,他心里发酸,没有回身,像是自言自语问道:“吕丹霞你后悔吗?”
“你爹吕云平后悔吗?”
吕丹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竟是明白了那公子哥这奇怪的问题。他笑了,因为他猜出眼前这公子哥是谁了,这只是他的一种直觉,一种临死之人的直觉。
“不后悔。”
得到这个本该满意的回答,宋逸安却闭上眼,呼吸沉重。
吕丹霞笑容安详,有些回光返照的样子。他握着那周姓老者的手,平静说道:“我走不了了,但连累了你们,都是我不好。所幸这一切没有白费,我爹没有白死。”
周管家与两名死士虽然听不大明白自己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发问,都是在落泪,极度悲伤。
反应过来的骑兵再度发起冲锋,那周姓老仆与两名死士齐齐起身,毅然向着一排排铁枪飞身撞去,慷慨赴死。
……
包围圈外围本来剑拔弩张的中年校尉和那竹山四友在这时却都不动了,因为他们双方各自跟前,凭空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
一个背负铁锤的中年人。
黄姓剑客冷汗直流,他只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片海一柄剑。他心里惊悚,明明老人手中无剑,为何自己却感觉到哪里都是老人的剑意!
正如宋逸安所猜的那样,那中年校尉确实不是什么杂牌校尉,而是官至四品响当当的车骑都尉,手中虎符可调动精骑一千步兵三千,可谓权柄极大。可就是这么一个本应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这时却目光沉重,不敢有丝毫妄动。
因为他面前那背着自己而站的背负铁锤的中年汉子,身上释放的那股气势甚至是气息,比他这个身经百战在死人堆里滚过的军人都还要沉重深厚,甚至是压抑。
白衣青年不愧是在权贵门阀里长大的,他拱手作揖,神情自然问道:“两名前辈这是为何?”
王依山与老罗自然不会搭理他,他们二人一起看向人群中的宋逸安。
白衣青年对此不以为意,他顺着二人目光看去,才发现包围圈中竟然有人进去了。青年一阵天人交战,在一番权衡利弊以后,直接对一旁的中年将领宛如命令一般说道:“让你的人暂时停下攻势。”
中年将领的年纪足够是青年叔叔一辈的,况且前者手握数千精兵,权柄极大,对于后者这样目无尊长的行为,却没有任何不悦表现,默然点了点头。因为他深知陆家在西川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世人皆知大明朝有三位大学士,乃文人之首。其中又属武英殿大学士胡芝涣与保和殿大学生蔡望津比较声名显赫,前者因为弹劾了宋家而被人熟知,后者则是大明朝开国元老并一手造就了如今太平盛世的人物。唯独那文华殿大学士不显山不露水,很少有丰功伟绩之类的事情传出。当然这只是在平常老百姓看来如此,在一些高位者的圈子里,比如这位中年将领,都知道文华殿大学士陆费翕在幕后为两朝天子做了多少贡献,可以这么说,五十年间那些出自蔡望津之手的治国纲领,必定也在陆费翕那过了一遍。所以,陆费翕能与东方大明,蔡望津并为大明朝三大柱国,靠的不只是世人眼中的辈分高而已。
而陆费翕是陆家的老太爷,陆远的亲曾祖父。陆家只要有这么一颗参天大树不倒,试问谁敢去招惹?
命令很快传达给了前沿骑兵,受令兵士勒马停止,却依然呈环形一重一重紧紧包围住吕丹霞与宋逸安二人。
宋逸安转过身,看了一眼吕丹霞已经被血浸透的右胸,脸色沉重。
吕丹霞咧嘴一笑,说道:“有伤在身,请宋宗主恕吕丹霞不能起身行礼。”
宋逸安蹲下来,与前者平视,幽幽说道:“我本来是想要将这些人都杀掉的,可冷静下来后我改变了主意。为了宋家,我只能对你以及你爹还有整个云山剑宗说句对不起。”
吕丹霞轻微摇摇头,淡淡说道:“本该如此,宋宗主若是露了身份,那吕家做的这一切不都白费了?”
宋逸安沉默无言。
吕丹霞重重咳出几口血,缓了口气后,笑问道:“宋宗主在乱平岗上,真对着那总督萧索的数千禁军,说了拔剑二字?”
宋逸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吕丹霞眼眶内有一瞬间的神采闪过,他咂嘴说道:“啧啧啧,吕丹霞真恨那时候不在乱平岗,宋宗主那番做派才是咱江湖人的应有的样子嘛!”
“你觉得我可以吗?”宋逸安蓦的抬头,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吕丹霞如实答道:“吕丹霞不知道,以后也没有机会去知道了。咳咳,吕丹霞时间不多了,宋宗主凑近些,吕丹霞还有一些私密事情要跟你说。”
宋逸安立刻探前身子。
吕丹霞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咬字清晰。在他慢慢说了他爹要他带给宋家的话后,又自作主张将云山剑法的总诀也全部与宋家年轻宗主说了。
宋逸安听完吕丹霞最后一字,皱眉问道:“你这是为何?”
吕丹霞这时候如释重负,有气无力道:“其实哪里有什么云山剑法剑谱,吕丹霞自己就是一本剑谱罢了。宋宗主请牢记这剑诀,有云山剑法的地方,云山剑宗就不会真个破灭。”
听了吕丹霞这话,宋逸安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楚子剑,他感觉自己的肩上不知突然被压上了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
正在他失神间,一道刺耳的婴儿啼哭声将他思绪打断。宋逸安看向吕丹霞,他的心脏骤然收缩,紧跟着就是无边的痛感袭来。
只见那吕丹霞竟是一剑刺死了自己怀里的亲侄女!
这个云山剑宗吕氏在世上所存在的最后血脉之人,流着泪,却依然笑着,用最后一口气说道:“我说了不后悔,便真的是不后悔。宋宗主为保全大局,不能露面,吕丹霞都懂,自然更不能拖宋宗主后腿。我这侄女可以在地下与我大哥我爹一家团聚,也挺好,宋宗主无需自责。”
宋逸安紧抿起嘴唇,失魂落魄。
他伸出手将吕丹霞衣衫整理好,郑重说道:“我不喜欢做承诺,但今天我答应你,云山剑宗不会破灭,而且将来还会是西川最大的门派。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本宗主会一个一个将他们送下去交给你处置。”
而吕丹霞这时候已经气息全无。
宋逸安只感觉心中被压住了一块石头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了以前在一本奇书杂谈上读到过一个词——心塞,那时候他只觉得有趣,不知道这心塞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直到了今天,他才真的体会到了何为心塞。
宋逸安低下头,尽量稳住情绪,甚至强颜欢笑,却还是哽咽说道:“你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