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才想起卢毓还是一个小孩子,卢植摆正脸色,神情肃然的教诲道:“出生于世家大族的子弟,在有利益的时候,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家族,而不是国家。在为父的眼中,这样的家是狭隘的家,是一种走上了歪路的家。”
看了一眼似有所悟的卢毓,卢植等了片刻让卢毓消化,见差不多了,这才继续说道:“这里有一点你要记住,国,家和朝廷之间是有区别的。”
“孩儿愚钝,还请父亲明示!”
在卢毓的意识里,朝廷不就是国,国就是朝廷,为什么还会有区别呢?
卢植神色平淡,并没有因为卢毓的询问而有什么失望的表情。卢毓肯询问,这是一个好的现象,卢毓毕竟才九岁。而卢植之所以能够了解其中的区别,还是他这几十年来的经验累积获得。
“就以我们家族打个比方,在为父还没有成名之前,天下卢氏各自为家,并没有以我们范阳卢氏为中心。就如春秋战国时期一般,群雄争霸,各自为政;而等到为父成名之后,天下卢氏就以我们范阳卢氏为中心,唯我们范阳一脉的命令马首是瞻,就与秦始皇一统天下一般。所以,国指的是天下万民组合而成的一个集体,因此,国是千万家,也就是最大的一个家,朝廷只是这个家里面能力最强的一个,就如同一个家族的家主一般;而家则是最小的国,有了千万个家,才有一个强大的国。故而,现在毓儿你明白,国,朝廷和家之间的联系了嘛?”
“父亲教诲,孩儿谨记于心!”
卢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卢毓的神情,显然是真的明白其中的含义。卢植顿了顿,缓了口气。毕竟他现在重病在身,一口气说这么多还是很累的。不过,为了教育自己的儿子,卢植唯有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教诲到:“为父自参政以来,便已经发现朝廷有了衰亡,落败之势,然而,当时的天子却是一心安逸享乐。无心政事,以致于百姓蜂拥起义,最终使得这个国家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局势。而且,自益州牧刘焉提议天子设立州牧,各州州牧权利过盛,已有尾大不掉之势,天下诸侯争霸,如春秋战国般割据乱世已经形成。兼且朝廷无能,这天下怕是要改头换面了。”
“父亲!”
卢毓握紧瘦小的拳头,坚定的说道:“我等身为朝廷子民。自当为朝廷尽心竭力,恢复汉室昔日雄风,孩儿绝不会让父亲你失望的!”
“你已经让为父失望了!”
卢植淡淡的说了一声,在卢毓不解的神色中,慨然叹道:“先前,为父已经对你说了,朝廷只是这个千万个家组成的集体里的代表。就如一个家族一般,家主的能力明显无法带领家族,难道还让他继续呆在家主的位置上吗?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为父这些年为了朝廷,无力兼顾家族的发展。而直到最近,为父才渐渐明白这个道理。如今的朝廷已经衰败,根本无法挽救,除非当今的天子有昔日文、景、汉武之雄才大略。否则,朝廷被替代已经是不可挽回的局面了。”
“这…”
卢毓有些傻眼了,卢植这番话算起来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公然讨论朝廷改朝换代的问题,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当然,现在是他们父子二人谈话,卢毓自然不会去揭发自己的父亲。况且,如今的朝廷也正如卢植所说,早就无力管辖天下诸侯,就算真的要改朝换代,朝廷又能有什么作为。
“毓儿,你是不是觉得为父以前忠心报国,而今说出这番话,是不是有些大逆不道?”卢植看出卢毓心中所想,自嘲一笑,道:“为父曾经确实是忠心报国,以恢复汉室为己任。如今,为父的想法也依然没有变法。有变化的是为父的视野已经开阔,而非是单单局限在小小的一个朝廷,而是为了天下更多的百姓,为了这个更大的家。昔日,为父为朝廷征讨黄巾逆贼的主将,然而,朝廷却是因为小人谗言,却将为父下罪,为父心中说不怨恨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朝廷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办法来挽救?若是可以,为父也不希望朝廷被取代,只是,我们的能力有限,无法力挽狂澜,只能依着我们的本心去做事。直到幽州牧实行改革变法,为父仔细的分析过幽州牧改革变法的内容,才发现,幽州牧所行之事方为利国利民之策,乃是为天下万民,为这个大家所实行的正确策略。”
说到袁常的改革变法,略显疲惫的卢植好似回光返照一般,精神头十足,语气铿锵的说道,若是袁常此刻在他面前,他必定要与袁常一番畅谈,以解心头志向。
“父亲,按照你的意思,你是支持幽州牧的改革变法了嘛?”
卢毓看着卢植兴奋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心中的想法给问了出来。果然,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卢植的眼中又再次的出现了失望的色彩,让得卢毓心头一紧。自己崇拜的父亲对自己失望,还有什么会比这样让他更难过?
“毓儿,为父知道你年纪还小,你自小是在家族之中成长,因此,更多的心思还是在于保存家族,这一点,为父不会怪你。”卢植长叹一声说道,随后脸色一正,神色肃然的说道:“但是,现在趁着为父还有能力,还未行将就木之前,最后给你上一堂课,至于为父的话你能否听进去全在于你,为父也不会对你有什么要求!”
卢毓听了卢植的话,几欲落泪。以他的聪慧自然能够看得出自己的父亲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此刻说的话也就是遗言。然而,在卢植的教育下,卢毓却没有哭泣和哀伤,完全表现出一副懂事孩子的风范。
“父亲的教诲孩儿自当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卢毓毕竟年纪还小,多年来深受家族的影响,想让他短时间内接受自己的思想,怕是极难。因此,卢植也不管卢毓是在敷衍自己。还是真的如此想法,他能做的事就是在卢毓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先前为父说过了,我们以往对家族的认识是狭隘的。只有放眼天下,心系天下万民。才是大家。而纵观当今天下群雄,为父认为只有实行改革变法的幽州牧才是有如此作为的霸主。且据为父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幽州牧的志向并不仅于此,或许会更大。但是,为父那时候或许已经不在。有什么样的选择,也就全看你个人。毓儿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便可。记得幽州牧曾经在渤海郡留下一句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恨为父年纪老迈,否则,定当要与幽州牧深交一番!”
言毕,卢植闭上双眼开始休息。今日说了太多的话,已经有些过度劳累了。虽然卢植自知时日不多,不过。现在能多活一刻算一刻。
“父亲所言,孩儿自当会三思而行!父亲劳累,孩儿先行告退!”
对于卢毓的回答,卢植缓缓的点了点头。卢毓并没有因为卢植是他的老子就言听计从,反而要思考,这样才是对的;若是卢毓满口答应卢植的要求,那卢植反而会不放心。如今,卢植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卢毓在邺城卢植的府邸住了几日,父子之间也没有继续交流什么,卢毓尽了一个孩子的孝道。拿上一封卢植亲笔书写的书信便返回范阳县。
当拆开看完卢植让卢毓带来的书信,卢礼一脸的阴沉之色。而卢礼看完书信,也依次让卢义,卢斌。卢俊等人观看,所有看完书信的人,脸色都是一个样,没有任何的不同。
“父亲,三叔,三哥这是老糊涂了嘛。家族怎么能把土地交给袁常小儿,那家族如何养活这么多的子弟?如何获得财物,难道我们一家大小都去喝西北风嘛?”卢湖看完书信之后,第一个跳出来大声嚷嚷起来。
虽然卢湖此刻的表现完全没有一个世家大族子弟该有的教养,然而,卢礼,卢义以及几个亲兄弟,堂兄弟也都没有出言嘲讽或者教育卢湖。
卢植在书信中说明,要服从袁常的政策,将家族的土地都交出来。这让他们以后还如何依靠家族的财富安逸享乐,还如何花天酒地?因此,卢植的书信将他们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住了,根本无暇顾及上蹿下跳的卢湖。
虽然说原本就对几个叔伯和叔祖很失望,但是,看到这一刻众人的表现,卢毓内心之中是深深的失望了。
卢植怎么说也是卢家的家主,更是给卢家带来这一切财富和荣耀的主人公。然而,当卢植表明他的决定之后,眼前这一群卢植的叔父,兄弟竟然表现出如此反应,委实让人心寒。他们也不想想,若是没有卢植,他们能够获得今天的这一切嘛?或许,卢植长久以来没有管理家族的事务,已经让他们将卢植给忘却在脑后了。
也是在这一刻,卢毓想起当日在邺城时,卢植对他的教诲。
“出生于世家大族的子弟,在有利益的时候,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家族,而不是国家。在为父的眼中,这样的家是狭隘的家,是一种走上了歪路的家…”
或许,卢植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家族的教育让他们的思想都狭隘了,眼中只有家族的利益。甚至,在他们的眼中,家族的利益都已经超过了亲情。若是家族发展到如此一个地步,那家族还有什么意义?之所以称之为家族,那是因为家族是一个人的港湾,在失落无助的时候家族能够给予关怀帮助,而不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可是,眼前的叔伯,叔祖表现出来的反应,不正是后者那种卑劣的品性?
卢毓脑海之中出现了如此一副画面:若是按照家族如今的教育,一切以家族的利益为根本。那么,有一****执掌家族之后,是否会因为家族的利益,而让两个嫂嫂改嫁,或者将她们撵出门;或者,为了家族的利益,让他的侄子、侄女做他们不喜欢的事。到了那个时候,任何的亲情都可以不放在眼中,一切只有家族的利益。想到这里,卢毓突然感觉到心头一阵发寒,变成这样的自己,还是真的自己吗?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变成这样!
他要一直都是两个嫂嫂眼中乖巧孝顺的小叔,是几个侄子、侄女眼中慈善,和蔼的叔叔,不能有任何改变。
就在这一刻,卢毓的思想得到升华了。年方九岁的他终于明白,父亲的教诲没有错,为了家族的利益而抛弃一切的只是狭隘的家;唯有为了天下万民,为了千万家利益的家,才是真的家,无数家凝聚而成的国!
至此,卢毓终于有了决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有什么样的选择。
不说这边卢毓的思想升华,心中有了决定。另一边的卢礼和卢义等人看过书信之后便心头一阵烦闷,沉默了片刻,众人这才想起站在一边的卢毓,卢礼和卢义两个争斗多年的亲兄弟,这一刻如有默契般的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都有了同样的决定。
卢礼脸上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看着卢毓说道:“小毓儿,此次前去冀州,你看到子干,你父亲的身体如何了?”
虽然卢礼表现的很慈善,但是,思想境界得到升华的卢毓心头一阵厌烦,厌烦眼前这些虚伪的亲人。就卢礼和卢义他们的尿性,岂会关心自己父亲的身体好坏,估计他们心中是巴不得自己的父亲撒手西去,从而他们便可将家族占据在手中。
想到这里,卢毓突然明白卢礼为什么要询问他父亲的身体,显然,卢礼他们已经生出异样的心思。只是,如今卢礼他们有什么心思,又与卢毓有什么关系?
想明白一切的卢毓,也懒得跟眼前这些亲人客套,表情平淡的说道:“父亲如今重病,已是连床榻都下不得了。”
“哦!”
卢礼恍然的点了点头,眼珠子转了转,对卢毓说道:“小毓儿,这些日子你赶路也赶得辛苦,便先会屋去休息,可莫要累坏了身子。”
将卢毓驱走,卢礼和卢义二人对视一眼,嘴角均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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