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是宋巍亲自去抓的,回来后宋芳片刻没耽误,直接洗了药罐搁在火炉上煎。
温婉三岁时因为那一场高烧喝过不少苦药汤子,早已不怕苦,可这药喝到嘴里,她马上就皱了眉,怎么都咽不下去,一个劲地直想吐出来。
实在是太苦了,比她喝过的所有药加起来都苦。
宋巍见她难受,心下不忍,可这种时候不能真依着她,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婉婉别怕,闭上眼睛一口气咽下去就好了。”
听到宋巍的声音,温婉紧蹙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把苦药当成白开水,咕咚咕咚几下,喝得见底。
之后,她还是忍不住伸出舌头,小脸上写满了嫌弃。
宋巍伸手接过碗,就着往里倒了一点白开水,又递给她。
温婉瞅了瞅,只有一口那么多,都不够涮嘴的,她眨巴眨巴眼睛祈求地望着他。
宋巍明白她的意思,拒绝道:“你刚喝了药,不能马上喝太多水,先缓一缓,过会儿再喝。”
温婉耷拉下眼皮,抬起小碗,把那口水喝了,嘴巴里的苦味只冲淡了一点点,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这副模样,像极了还没吃饱的小奶猫。
宋巍看了,眼梢不禁微微往上扬。
——
徐恕送完李太医,又折了回来。
小院里已经飘满了浓厚的苦药味儿。
徐恕最怕这种味道,皱皱鼻子,没急着进去,想先在外面缓一缓。
先前宋芳怕味道太重,煎药就在外面煎,把堂屋里的小火炉拎了出来,找个炭盆捡了几块烧红的炭进去给温婉取暖。
这会儿炉子还在房檐下。
徐恕站了不到一刻钟,浑身上下就冻僵了,眼瞅着小炉子没人用,他三两步走过去,一个蹲身,双手罩在炉子上方,烤得正欢。
厨屋里灶不够用,宋芳打了棉布帘子出来,准备把炉子拎进去煲个汤,一眼瞅见徐恕蹲在那边,烤两下搓搓手,烤两下又搓搓手,她暗暗翻个白眼,“哎哎哎,要烤上屋里烤去,我要用炉子了。”
徐恕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宋芳,没搭理,纹丝不动地蹲着,压根儿没想挪一下。
那姿势,活似一只正蹲着睡觉的鹦鹉。
宋芳见他不吭声,也没废话,直接绕到他跟前,伸手拎着炉子就要走。
“喂!不就一个炉子几块炭,你至于吗?”
徐恕伸手去抢,没注意,手指碰到炉壁,烫得他龇牙咧嘴,忙往后缩了缩。
“我怎么那么不爱听你说话呢?”宋芳摆出教训人的姿态,“什么叫‘不就一个炉子几块炭’?炉子不要钱?炭不用银子买,能自个儿长腿跑到炉子里来给你烤?”
徐恕“嘁”一声,“我都不稀得说你,张口钱闭口钱,多大点儿年纪就钻到钱眼子里了,俗!”
“叫板是吧?”宋芳重重将炉子磕在地上,仰着下巴,“你不俗,往我们这俗人家干啥来了?你不俗,有种别穿衣吃饭伸手朝爹娘要钱啊!”
徐恕:“……行,你是女人你有理,哥们儿不跟你一般见识,哥们儿上屋里烤去,眼不见心不烦。”
宋芳翻翻眼皮,拎着炉子一转身进了厨屋。
堂屋里,宋巍和温婉坐在火盆边。
雪天屋内光线暗,点了油灯。
宋巍手里捧着本书,见徐恕进来,慢条斯理地合上,请他坐。
徐恕看了眼温婉,问宋巍,“那药你们都抓回来了吧?”
宋巍颔首,“婉婉已经喝了一次。”
“怎么样,有没有效果?”徐恕兴致很浓,他特别好奇,宋家小娘子开口说话会是什么样的?瞧着她这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声音肯定也好听。
“一次而已,能有什么效果?老先生都说了,要不间断地连服半个月才能判断是否有恢复的可能,眼下都不算正式治疗,顶多是试试水。”
“那也总比没希望的好。”徐恕道:“李太医可是哥们儿能请到的医术最好的大夫了,要说医术比他还好的,可能现在的太医院里面也有,只不过没办法请来给嫂子看诊。”
徐恕能帮忙请到从太医院出来的李太医,宋巍心里已是感激不尽,“这次的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还上。”
“现在就说这个,早了吧?”徐恕挑眉,“等嫂子真能开口说话了,你再来谢我也不迟,咱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话落,想到什么,看了眼宋巍,“不过有个事,哥们儿倒是想跟你说道说道。”
“什么事,你说。”
徐恕歪着脑袋往门帘子处瞧了瞧,确定宋芳没可能在外面偷听,才清清嗓子,“你能不能跟你妹妹说说,对我客气点儿,我跟她又没仇,每次见了我都跟见了冤家似的,不呛我一顿不痛快,不是我说,你们那的姑娘是不是个个儿都像她这样……”
“像我哪样?”宋芳刚巧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他一句,眼神阴恻恻的。
“……”
徐恕没料到宋芳会突然过来,当机立断,补充完,“像你一样好看!”
“是吗?刚才在外面,不知道谁说我俗,成天只知道钱钱钱,整个儿掉钱眼里了,没听说我好看呀!”
“这话谁说的?我都不乐意听。”徐恕一脸的打抱不平,“爱钱好啊!说明会过日子能持家。瞧瞧,多好一姑娘,瞅哪哪水灵,怎么就俗了?谁那么不会说话呢?”
“可不是?也不知道刚刚哪个瞎了眼的王八蛋,嘴巴欠抽,说出那种话来,我都不爱搭理他。”
宋芳说着,走到桌旁把防冻香膏拿过来,就坐在徐恕旁边,打开盒盖开始抹。
见她眼神专注在手背上,徐恕黑着脸不停地给对面的宋巍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宋巍才勉强理他一下,对宋芳道:“徐公子今日帮了大忙,晚上我留他吃饭,到时候小妹多做几个菜。”
先前宋芳跟徐恕在外面吵,温婉听到了。
知道小姑子跟徐恕不对付,见着他心里不痛快,她伸手拐了宋巍一下,表示晚饭她去做,别为难小姑子了。
“别,我还是回去吧!”徐恕可不乐意跟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小村姑待在一块儿,“我们家晚饭丰盛着呢!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没人管。”
宋芳知道他在暗讽自己,嘴上毫不示弱,“说得跟谁乐意上赶着管你似的。”
两句话还没说上,这眼瞅着又要掐。
宋巍怕徐恕再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导致俩人一掐不可收拾,及时道:“要不,你先回去吧,咱们明天国子监大门外碰头。”
“成。”徐恕站起身,“明天见。”
话完,挑帘出了门。
宋巍起身去送他。
到大门外的时候,伸手拍拍徐恕的肩膀,“堂堂七尺男儿,何必跟个姑娘家过不去?”
“哪是我跟她过不去,分明是她……”
徐恕话才出口,声音又弱下去,“算了算了,反正她是你妹妹,你肯定说什么都向着她。”
“知道自己错在哪吗?”宋巍问。
“我……”徐恕一口气堵着上不来。
他错了?他有错?开什么玩笑?
“你错就错在,跟女人讲道理。”
徐恕上马车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瞪着宋巍,“合着她错了,哥们儿还不能跟她讲理了?”
“不止是她,对所有女人都一样。”宋巍道:“你少抠两个字眼,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徐恕一副见了鬼的惊恐样,“女人这么难伺候的?”
宋巍摇头失笑,“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
目送着徐恕的马车走远,宋巍才转身回屋。
温婉去厨屋做饭了,宋芳正拿着火钳往炭盆里添炭,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见宋巍进来,宋芳抬头,“那个烦人精走了?”
宋巍纠正她,“在你嫂嫂的事上,徐恕帮了不少忙,是咱们家的恩人,你往后别动不动就跟他掐,人家对你也没恶意。”
宋芳撇撇嘴,“他对我是没恶意,可对三哥你有啊!”
“怎么说?”
“你想想,他跟你才认识几天,凭什么每天一大早买吃食去国子监大门口等你?不是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我觉得徐恕这个人又奸又滑的,没准儿心思比郝运还歹毒,三哥最好少搭理他的好,免得将来后悔。”
宋巍淡笑,“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每次都跟他过不去?”
“谁跟他过不去了?我都不稀得搭理他。”
宋巍还想说什么,宋芳已经先一步转了话题,“人都走了,就别提那个糟心玩意儿了。三哥,你跟我说说那什么鸿文馆呗!真是女子官学啊?京城里的女孩子还能去学堂念书?”
宋巍坐下来,耐心跟她解释,“京城与我们乡下不同,官宦人家的千金都是必须念书识字的,有些人家直接请先生,有些则是把人送进鸿文馆。
我听人说,鸿文馆并不比国子监差多少,只不过女儿家学的东西跟我们学的不一样。”
“那鸿文馆都学些什么呀?”宋芳满脸好奇。
“除了念书之外,好像还学女红刺绣,点茶焚香和插花挂画。”
宋巍说的这些,和宋芳前头十多年所接触的人和事都不一样,隔得太远了,她完全想象不出来京城世家千金们不用为了穿衣吃饭发愁,每天只需要被下人簇拥着去鸿文馆那样高雅的学堂里上课到底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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