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横尸满地,流血千里。玉兰城本来就兵少,这一战已经从早打到了下午,本来的几千战将已只剩了几百,几乎只剩下了负隅顽抗之力。南宫离澶就那么抱着阿玄的尸体,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状若死人,多亏慧思在一旁替他挡开刀剑,他才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慧思倒也不是随便帮人,只因宋月惜走得匆忙,却还记得特别交代了霍南木与武林盟的几位领头人,夏离是个重要人物,决不能死,更不能被俘,只要他还在,和平便是有可能的。若他出了一点意外,这仗就是不死不休了。再加上南宫离澶悲痛之中吼出来的几个“孤”字,战场嘈杂,慧思却足以听到,心思百转之下,一个念头惊涛骇浪地在心底升起,虽渐渐确定,却仍不敢相信。但无论如何,也得护着夏离不能让他死了。“夏离公子,快跟贫僧走!”慧思伸手去拉他,南宫离澶却置若罔闻,依旧坐在原地不动。败局已定,高夏军已经逼到城下,仅剩一百人不到还在死战,却也是强弩之末。“传令下去,调集所有守军上城门,放箭,一支箭都不许留!”霍南木痛丧爱子,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十岁,声音也颓然低沉。沉痛地摇摇头,吩咐下去。“大人不可啊,大人忘了,宋姑娘之前千叮万嘱的——”身边一个随从急忙制止,“夏离公子还在下面!”霍南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道:“不能因小失大。玉兰城决计保不住了,但今日还不至于失陷。多挺一些日子,后面的城池也能有所准备。吴将军已经派出身边两元大将往这里赶了,如果此时开城门,放寇入城,后方没有防备,恐怕就是十几座城池瞬间失陷。放箭吧!”“这,是。”随从迟疑着答应了,最后还是吩咐了下去。城头瞬间架起几千支弓箭,箭尖冷锐,将刺目的阳光直直地反射到城下。城下的敌军与守军,一时都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就见霍南木高声喝道:“国家养兵千日,以身报国,正在此时!”喝声方止,边听一声大吼——“放箭!”箭如雨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疾风呼啸而下,城墙五十步之内,不管是高夏普通军队,玉兰守军,寒死士,武林盟,无一能逃过密如牛毛的箭雨。霍南木是横了一条心,拼死撑下来,勒令用完城里所有的箭,不关你是金钟罩铁布衫,在这种情况下,全要完蛋。“夏公子小心!”慧
思大和尚一心护着南宫离澶,见他依旧不躲,不禁心急如焚,几步跳到他身边拉起来便走,不料南宫离澶死拽着已死的阿玄,铁了心不肯动。慧思方替他挡下一轮的
箭雨,不及闪避,一支弩箭直直地射进了右肩膀。然后便见身后一根银亮的袖箭闪过,瞬间没入了他的心脏。慧思几乎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南宫离澶本来只觉得他烦,不想去理他。然而一个推拒之间,一条鲜活活的生命居然又那么烟一般地溜走了。甚至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前几天还因为殷有钱的名字抓破头皮被笑得凄惨无比的大和尚慧思,一瞬间,就这么死了。本来也是六和寺这一代的高手,若不是为救他,怎么会死的这么容易!?南宫离澶抬起头,正好看见慧思身后,一名瘦削的寒死士,带着玄色的狐面具,右手还保持着甩出袖箭的姿势。霍清,阿玄,慧思……已经三个人了!因为他南宫离澶听信谗言而造成的这场不必要的战争,究竟还要害死多少人?!“混蛋!”后半个字几乎还没骂出来,想要冲上去的南宫离澶又被赶到这里的柳丹抓住手腕,柳丹自然也受过宋月惜的嘱托,此外,作为云华派的弟子,南宫离澶亮明身份的时候
他自然也在。看见慧思惨死,柳丹也是心下凄惨,但很快拽住南宫离澶往远处逃:“凤主!请快跟我走!你绝不能被在这里抓住!”南宫离澶一咬牙,点点头。忍痛放开阿玄,看了不远处慧思的尸体一眼,随着柳丹在乱军中穿梭几重,眼看就要突围出去。突然,南宫离澶猛然觉得脑后一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向前倒了下去。昏迷前,最后看到的场景,便是柳丹手持云华佩剑,被一支冰冷的袖箭划破咽喉的情景。而他最后的想法,便是,又一个人。……战斗仍在继续。南宫离澶固然重要,但乱箭如麻,谁也看不见谁,他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太大注意。玉兰城守军拼死反抗,攻城的高夏军队攻到城下,几次架起云梯,又被守军生生地给掀翻了下去。伤亡惨重。贺兰敏看看身边,却发现易王爷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他本是优柔寡断之人,心道这玉兰城迟早要破,何必多费兵力,于是鸣金收兵,这一场大战,持续一天,终于也草草结尾。高夏军虽然占优,却是损兵折将,几员大将都被霍清,慧思,柳丹,南宫等人取了首级,攻城的前队五万大军中,更是折损了近一万人。但反观玉兰城,却是前景凄惨。守城的一万军队,经此一战,只余五千,还多是乏力的老兵。青州州府府尹的亲儿子,少将军霍清战死。武林盟两大头领慧思与柳丹均被一人取了性命。阿玄身亡,南宫离澶被虏。弓箭只余几十支,城门多处被撞出裂纹,形势岌岌可危。不到三日,大好光景变为垂死挣扎。不能怪霍南木用兵无能,只能说,敌将就像是开了天眼,跟老天爷商量好了。殷宿等人刚走,高夏的援军马上就到,二十倍于玉兰城。能撑到城不破,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因此,对于还能撑几天,玉兰城内,没有一个人说得准。当然,霍南木是不打算走的。虽然他是府尹,随时可以离开这个马上就要失陷的地方。但食国家俸禄,他是宁肯如儿子一般战死,也绝不做逃兵。就算是最坏打算,玉兰城内还好有的都是流窜犯,武林旧人,拼死一搏的时候,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上阵,也是可以再撑一撑的。只要撑到吴仁药的两个副将带兵到达——要知道,他们带的可是让西胡一带闻风丧胆的吴家军——而且又有朝廷的三十万援军,那局势大概,就有所回转了。若是玉紫军师没有走,那该多好啊。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感叹。……南宫离澶再醒来的时候,周围阴暗的不见一物。好半天,他才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像是一个牢房。不用说,他也猜到一定被易蓝潇抓到了。说来好笑,南宫离澶觉得对于自己输给易蓝潇这件事,好像还挺普通的。毕竟,他也承认,无论是武功和谋略,他都比易蓝潇差了太远。如果不是他太不择手段,也许,真的是他更适合这个皇位吧。“喂。”蓦然响起的女声将南宫离澶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才发现牢房角落的茅草上,还坐着一个人。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人。只能隐约看到她是半倚着墙壁,虽是被囚禁,却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气质。“你是新被关进来么?”那女子见他不吱声,又开口问道。她的声音极为好听,清雅,流畅,就像是花溪,同时,在女子每次说话的时候,便是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面,一瞬间好像身边的蛇虫鼠蚁都退避了开来。“嗯。”南宫离澶想了一下,答应了一声,道,“你呢?”说来虽然惭愧,但他自认为自己在易蓝潇心中,大概是第一恨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这个女子是犯了什么过,被和他关在一起?女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将一个纸包似的东西举起来,道:“易蓝潇不会让你好死的。我这里有三颗闭气丹,送给你。需要时你先藏一颗在嘴里,咬碎吞下,一个时辰之内你在外人眼里便有如死人。但切记,你以后迟早要有大用,不可浪费。”南宫离澶愣了愣,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黄纸包,又听女子嘱咐道:“切记,不到不得不用时千万不要用,我不会再给你送来了。”南宫离澶再迟钝,也听出这女子实在不像个普通的囚犯,质问道:“你到底是谁?”女子轻笑两声,不作回答。忽听身后悠悠长的一声:“呦,陛下醒了,真是有兴致呢,居然对着空气说话。”南宫离澶转过头来,却见一个守卫举着一盏油灯,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南宫离澶狐疑:“空气?”再回头去,却见那茅草上空无一人,哪里来的女子?!“陛下莫不是被打傻了吧?”守卫嗤笑一声,“莫非陛下觉得,王爷还有一个和陛下一样恨的人么?”南宫离澶没回答,伸手,却见纸包仍在,黄纸上淡淡地写了一个“羽”字。他忽而想起那日玉生烟在堂上所说的“羽师”——莫不是这位高人么?想了一想,还是小心地揣了起来。“这里是哪里?”收好纸包,南宫离澶又抬头问道。“这里是安乐王府的地牢。”那守卫倒是毫不避讳,笑道,“抓到陛下可是遂了王爷的愿,王爷与几名寒死士几天前就轻车赶回了悠然城(安乐王府所在)。现在距离大战,已经五天了。”“五天……”南宫离澶骤然一滞,玉兰城,已经失陷了么?“切,陛下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守卫不屑地啐一口,“流年不利,谁知道那霍老儿又得了什么神助,走了一个偏偏又来了个人帮他。那可是十万大军啊……”南宫离澶一愣,玉兰城没有失陷?这么说,还有人帮霍南木不成?而且,听他的语气,莫不是高夏的十万大军又折损在了那里?可是,玉兰城守卫只有五千人,五千打十万,不要欺负他堂堂高夏皇帝没学过算数!哪怕之前玉紫也火烧水淹了五万大军,但那时,玉兰城还有两万守军,而现在,弓箭已经用完,玉兰河短期不会再泛滥——这个守卫,骗他玩的吧?“我又没说十万大军被剿灭。”守卫似乎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十万前军弃械罢战!这是疯了!”“罢了罢了。”那守卫也不管南宫离澶信不信了,用一种悠长的语调缓缓道,“话说,陛下你可是我们高夏的皇帝,总想着天朝的城池干什么?”南宫离澶摇头:“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这场战役要死更多人。无论是天朝,还是高夏。弃械罢战,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个坏人。为什么要跟着易蓝潇助纣为虐?可是他逼你的?”南宫离澶抬头,“既然你知道我才是皇上,不如归顺我如何?”“哈哈哈哈哈——”始料未及,那守卫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剧烈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居然弯下腰去,捂着肚子继续笑。半晌,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骤然走近牢门,将脸贴在牢门前:“你不会不认识我吧?”“是你!”没错,展现在南宫离澶面前的,正是那日的那张黑色的狐面具。在灯火的照耀下,黑色的铁泛出青色的光,冷冽妖冶。正是那日杀死慧思和柳丹两大高手的狐面人!“你!!”南宫离澶瞬间出手,抓住他的颈部,然而要掐下去的时候,却感觉浑身没有半点劲力。惊骇之间,狐面人已经退后了几步,笑眯眯地道:“现在,皇上就不会认为我是个好人了吧?”“陛下还真是性急。多亏提前洒了软骨粉,要不然在下这条命恐怕就见阎王去了。”狐面人笑道,“另外,也要告诉陛下,在下叫做袖罗,安乐王爷手下寒死士二头领。”“你……你本性不是个坏人,为什么助纣为虐?”南宫离澶难以置信地道。“哈哈哈——”袖罗大笑着摇头,“陛下真是单纯,我们才见了几面,您就说我本性不是坏人。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突然,他伸手将脸上的狐面具猛地扯下。一片静寂。之前,南宫离澶一直认为那个狐面具做的很不错,用铁铸成,还如此逼真,但此刻,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逼真了。因为,下面的那张脸,更加逼真。下巴尖的不像人,鼻梁两边,一双眼睛以一种诡异的弧度从鼻子中间撇向脸的两侧,眼睛细细的,瞳仁也是扁的,泛着幽幽的绿光。脸上还有无数白色的疤痕,狰狞无比。这完全是一张狐狸的脸!却以人的形态,长在人的脸上。不像易蓝潇的眼睛令人恐惧,看了这张脸,让人感觉剧烈的不舒服,一种恶心感一波一波地冲上脑门。南宫离澶几乎要扶着墙壁才能使自己不干呕出来。还好,袖罗很快又戴上了面具,斯通见惯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惊讶:“陛下没有当场吐了在下真惊讶呢。现在陛下知道我为什么跟随王爷了么?”
“我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靠街头的母狗喂大。”袖罗平静地讲述着一段刻骨的记忆,“长大后,我用布缠住自己的脸,骗人家是烫伤,给人家打杂工。”“可
后来有一位云游的巫者经过我的主人家,指着我说是狐妖转世,祸乱社稷。并当场揭开纱布。主人家的女儿当场被吓得昏厥过去,我自然是被辞退。很快,狐妖的名字传遍了整个郡,我连坐在街上乞讨都没人敢理,人们就像是躲瘟疫一样,躲开我。我甚至用刀子毁掉自己的脸——因为毁容的脸,也比狐妖的脸更好。但这张脸很
快就又复原,每次,除了白色疤痕之外,什么也不留下。就在我即将饿死的时候,易王爷经过,收留了我,教我武艺。易王爷于袖罗,就是再生父母,你说,我怎么可能背叛他?”袖罗平静的语气在南宫离澶心里却像是一块炽铁扔进冷水里,他再抬头时,目光里已是悲悯。生来狐面,父母抛弃,世人唾弃。无论如何,若是这样的事降临在他身上,他无论如何也经受不了的。“那那个和霍清一起死的寒死士呢?他也一样么?”南宫离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随口问道。袖罗点点头:“钺狼是寒死士的大头领,以那个霍清的武功,本来根本杀不死他。他整个上半张脸,都是裂开的,就像是干裂的土地。你肯定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脸。他是被狼养大的。原本藏在深山中,从来不敢出来。”南宫离澶倒抽了一口凉气,干裂的……脸?“怎么样?”袖罗忽然又笑了,“我知道让你听这些很恶心,很难受。你大概以为我是在刺激你。恐怕心里早就骂了我一百遍了。”“但是,这就是我们的命啊。”袖罗举着油灯,缓缓地说道,“大概也只有易王爷,同样是这样的人,才能了解吧。可是其实王爷比我们还要不幸。我们只是平民,每年都有平民饿死。他却是安乐王爷,本应该锦衣玉食,受万人的羡慕,游山玩水,有无数的人追捧,有无数的嫔妃随侍左右。”“而不是像这样,众叛亲离,不如猪狗,受尽凌辱欺骗,孤独一人,这样的待遇加在王爷身上,你觉得公平吗?”
“南宫离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幸运。”======================================好久没更了……忏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