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两分钱我们就亏大了。你想想这买种子、肥料,每天照看、侍弄的,又要天没亮就砍了收拾……我们家好远呢,把菜推到城里也不轻松呢,阿姨,你这么漂亮,看您的衣服肯定也不是缺这一分两分钱的人……”
淳朴的年代里,大家都实话实说,哪有像罗丝丝这种才十来岁就满口谎话的。
再过十几年罗丝丝这番话就跟放屁、不,比放屁还不如,放屁还有阵臭气闻,罗丝丝的话就纯粹听个响。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女人听了罗丝丝的话却是十分受用,眼角的余光瞟过罗丝丝父女俩衣服上的补丁:“那倒是,一分两分的我不差,就是不喜欢吃这个亏……看这菜的确收拾得干净就买点吧。”她挑了两颗白菜,递给罗于平。罗于平忙拿了借来的称来称。
“哎,你们从哪儿来的呀?”妇人挑拣着丝瓜,随口问道。
“从九盘山那边过来的,半夜我们就起来了,走了几个小时的路呢,可累了。阿姨,丝瓜四分一斤,买两斤吧,都挑的嫩丝瓜,绝对没有老的,不好吃您明天来找我,我给您退钱。”罗丝丝热情的说。
在罗丝丝的热情推销下,妇人买了两颗白菜,两斤丝瓜。刚付完钱准备走,打前面过来两个手挽手的女青年招呼她:“哎呀,白姐,你来买菜啊。”
“是啊是啊,你们也过来买菜,真是太巧了。”
罗丝丝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她们废话般的招呼,一边趁机推销起自家的蔬菜。
“哟,丝瓜怎么卖的?天天白菜萝卜都吃得想吐了……”
“丝瓜五分钱一斤,都是天亮前摘的嫩丝瓜,我们自己家都舍不得吃……”
但凡一家摊位面前多站几个人,别人就会觉得这家东西好,不然别人怎么买他家的东西。生意马上就会好起来。
这三个女人在摊子面前一站,叽叽喳喳的讨价还价,很快吸引了过往顾客的注意。
“不行啊阿姨,三分真的亏了,我们好远的地方来的呢……九盘山……”
“叔叔,你看看我们的菜再看看别家的,一分钱一分货……”
“姐姐,再添根小的凑成两毛钱吧……”
“不嫩不香不要钱……明天我们还来,不好吃您来找我们……”
“对,砸摊子都行!”
罗丝丝负责招呼客人,嘴巴都说干了。后来连收钱找钱的活也接过来,罗于平只要称重就行了。
挑挑拣拣,也有问了价不买的。差不多十点钟,顾客渐渐少了。白菜还剩了几颗,丝瓜全卖光了。
托罗丝丝的福,后来的摆在他们旁边摊子的茄子辣椒也卖出了不少。见罗丝丝有了空档,摊主大婶笑眯眯的端给罗丝丝一碗水:“小妹儿,歇口气,来,喝碗水。”
罗于平出门的时候也用水壶装了水,所以谢绝了这位热情多了的大婶。大婶再□□让,罗丝丝觉得为了一碗谁推过来让过去的没意思便接了,抿一口,原来里面放了白糖,那可是金贵东西,连忙甜笑向大婶说谢谢。
这会儿也没什么生意,嘴边长了颗好吃痣的大婶索性和罗丝丝闲聊。无非是问她几岁了,叫什么,从哪里来。和逗刚学会说话的奶娃娃差不多的口气。
“听你说是从九盘山来的,那可远了,你一个小姑娘跟来可够累的……”
“对了,明天不逢场你们也要来么?干脆还摆在这里,咱们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罗丝丝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
九盘山离大鼓村几公里地呢,罗丝丝有个表姑姑就嫁到那里山上。吆喝时纯粹是胡扯。
招揽生意说的那几句话全是未来常见的套话当不得真,现在的人老实得不得了哪里知道。连在蔬菜上撒水让菜看起来更水灵鲜亮都没人做。
罗丝丝眼角余光瞟到罗于平的脸色又按下去,估计是觉得自己骗人了不高兴加心虚吧。反正当着陌生人的面罗于平不会说她,罗丝丝无所谓。
喝完了糖水,把碗用清水冲了还给大婶,罗丝丝对罗于平说:“爸,给我点钱,我去逛逛吧。”
女儿表现出色,挣了钱,罗于平心情好,笑眯眯的说:“乱跑什么,走丢了哭不死你。”
罗丝丝不满罗于平小看她:“我又不是三岁小娃,才多大的地方,我才不会走丢。”她让软了声音撒娇:“爸爸,让我去逛逛嘛,我找得到路。”
罗丝丝已经十一岁了,在大鼓村,已经是半个劳动力。而且农村孩子都是放养的,整天疯跑。
可这里是县城。
罗于平这么大个人了都发着虚,哪里肯让女儿离开自己的眼睛,硬是不同意。为了安抚女儿,忍着心疼,摸出五分钱递给罗丝丝:“只要你不乱跑就给你五分钱。”
罗丝丝不干,钱也要,也要去逛,可这回罗于平十分坚决,最红罗丝丝败下阵来。
隔壁摊子正在收拾东西的大婶见罗丝丝垂头丧气的蹲着,忍不住说:“其实这会儿没什么生意了,再有人来买菜得等到午饭那会儿,你们父女俩可以一起去逛逛,待会儿再过来。”
罗丝丝眼睛一亮,再度纠缠起罗于平。
罗于平无奈,只得把东西装好,推着车,带罗丝丝逛起了县城。
八十年代初的县城简陋寒酸得连未来的小镇都不如。
柏油马路灰扑扑的,路边堆积着牲畜的粪便,两旁的房子低矮,两三层的房子都很少见,普遍是小瓦砖房。好吧,比起农村的茅草泥胚房倒是好很多。
罗丝丝可是带着目的来的,她睁大了眼睛寻找观察二十多年前的县城,观察路上的行人。
从昨天晚上起她就在思考未来的路,她先是思考自己怎么会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她这个人有点儿迷信,所以把这归结于祖宗保佑,下决定逢年过节一定要好好孝敬祖先们。然后她思考重生后怎么做。
毫无疑问,既然得到了重头再来一次的机会,她肯定不能按部就班的按照前世的轨迹生活。小时候日子虽然过去很久了,可是馋肉的感觉一直刻在心里。她不想再过一年吃不上一顿肉的清苦生活,也不想让自己成长为那未来那个没文化的粗鲁女人。
罗于平夫妇为钱而睡不着的时候,罗丝丝也在为同样的东西发愁而难以入眠,结果赶上了重生后的第一次进城机会。
可惜越逛越失望。
这真的是县城?不是某个小镇?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一个商店全是国营且只有日常生活必需用品的城市而且连卖个菜都要偷偷摸摸的环境,她要如何致富?
罗于平父女俩走了之后高云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煮了猪草,补了衣服,把早饭热了,鸡叫之后又去河里担了两桶水。尽管心里七上八下,可手上的活一点儿也没耽误。
两个儿子起床后没看见爸爸和姐姐,听高云说去看大姨,顿时不依,闹了好一阵惹得高云心烦意乱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两个祖宗吃了饭去上学。
高云做完家务有点不敢出门。可是不下田不行,眼下稻子正在关键时期,每天村民们都会去田里照看庄稼。
罗于平上午不下田,缺了半天的工分,她还得多担挑猪粪补上。
按园里镇的规矩,要是哪家工分不够,可以用肥料来补。罗家替生产队养了两头猪,猪粪都归他们处理,之前还养了几只鸭子,猪粪鸭粪都是好肥料。不过鸭子上个月全被供销社收走了,眼下提供粪肥就那两头猪,富余不多。
怕什么来什么。
都是一个村子的,谁不认识谁呀,碰到了总要打个招呼,这不,一路上见到只有高云一个人,都纷纷问道:“老罗呢?”
高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去我大姐那去了,送点菜过去。”
她大姐嫁到九盘山那边,比大鼓村穷得多,她时不时的接济村里人都知道。而且也能解释为什么她家菜田里一下子少了那么多菜。
理由很正当很合理,架不住高云自己心虚,生怕表情露出了什么让人看出端倪,把自己丈夫害成走资派,所有僵着脸,不是别人问到一个字也不讲,低着头干活。
弄得大家都挺奇怪,私下嘀咕是不是老罗两口子吵架了。
几乎是熬心熬肝的过了一上午。罗于平这个生产队队长不在,今天统计工分的是副队长老李,高云眼睛都不敢和人对视,领了记工分的竹条就走。
回到家两个儿子也放学了,高云指挥两兄弟帮忙洗碗加柴,做好饭,罗于平还没回来。
刚刚安稳一点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
高云和大鼓村大多数妇女一样,终日困在家里这三尺地,从娘家到婆家,最远不过去了几次镇上,县城里还是她生结婚那年罗于平带她去逛过一次。未知而引发的恐惧让高云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想罗于平被当兵的抓了,一会儿像两父女被偷了被抢了,反正脑海里转的不是好念头。
而罗文健罗文康又一直嚷嚷着肚子饿要吃饭,更叫她心烦。
她对罗文健说:“去外面守着,看见你爸你姐就回来告诉我。”待罗文健满脸不高兴的答应了,她连忙叮嘱:“别大声喊,悄悄的回来告诉我。”
罗文健刚推开门,就转身跑过来,悄悄的说:“爸爸姐姐回来了。”
高云已经看见了。
罗于平顶着满身大汗推着独轮推车进门,车板上她帮着捆好的菜全没了,就剩下光光的背篓。她的大女儿罗丝丝跟在后面,捂着肚子一看就是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