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风俗,新人结婚,头天晚上娘家摆酒,宾客主要是娘家人。和新娘关系好的女孩会留下陪新娘过夜,第二天和女方宾客会和男方迎亲队伍一起去男方家吃席。
罗于平夫妻包了个一块钱的红包。
记账的雷家亲戚收红包时看了罗于平几眼。大多数客人送的都是白糖红糖,鸡蛋猪肉之类的,除了特别亲的亲戚很少有直接送钱的。而且一块钱的礼怎么也不算轻了。
罗家的位置特意被安排在主宾席旁边第二桌。这一桌坐了新娘的叔叔一家,加上罗家五口人正好满一桌。
罗于平和新娘的叔叔推让了一番,最后把上位让给了新娘的叔叔坐。
这时候客人来得不多,桌上只摆了一碟花生米,一碟凉拌黄瓜,一碟凉拌萝卜丝。他们这的规矩,要等到位置差不多坐满才会发筷子,
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罗于平夫妻不时和人打招呼,罗文健兄弟好像屁股长了疮,一刻也坐不住,甩着蹄子撒欢去了。
“罗丝丝,是真的吗?我听说你写检讨啦?”一个黄毛丫头跑过来问,满脸的稀奇。
“我听说你偷钱了是真的吗?”另一个黄毛丫头说。
“罗丝丝薛阳说你当着全校念检讨了……”又一个黄毛丫头。
同桌的新娘婶婶笑嘻嘻的说:“小孩子嘛,谁不犯点错,过了就过了。”
罗于平从第一个黄毛丫头开口时脸色瞬间晴转多云。
高云心里也不乐意,嘴上这么说,真当她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她嫁到罗家十几年了,还不清楚这些人什么德行,没事嘴巴里都能翻出朵花来,这回罗丝丝闹的这事儿简直成了一辈子的污点。
罗丝丝自知理亏,连忙跳下凳子,拉着黄毛丫头们远离心情糟糕的罗家夫妻。
好奇心还没得到满足的黄毛丫头们一路都在叽叽喳喳的问。
结婚是大事,再穷再远的亲戚也会赶来。雷家的院子里外摆了一张张大圆桌,认识的人凑成一堆,磕着瓜子说说笑笑。
小孩子们则三三两两的瞎跑瞎笑,男孩和女孩泾渭分明,各自凑堆。
罗丝丝在雷家门口看见了薛阳——薛阳的妈妈是雷秀华的表姨——薛阳明明也看见罗丝丝了,硬是装作没看见,扭过头和一起的男孩说话。
罗丝丝都气麻木了。
从念检讨那天开始,薛阳就是这幅态度,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几年前,把她当成阶级敌人,笨拙别扭的假装她不存在,幼稚得可笑。
既然薛阳假装看不见她,她也就没和薛阳打招呼。罗爸罗妈那儿,罗丝丝暂时不想过去,同黄毛丫头们掐了几朵野花几根野草摆在地上玩做饭吃饭的游戏,罗丝丝被分配了一个端菜的任务,负责把一个黄毛丫头切好的绿色植物放到一片大点的叶子上端给扮演吃饭的人。
黄毛丫头选的游戏地点在半人高的野草后面,野花野草多,蚊子也多。罗丝丝一边“上菜”一边啪啪啪的打蚊子。间或无聊的听听边上的大人们抱怨家里的小孩调皮。
起先是一个男人抱怨自己儿子不听话,跑到水渠玩差点淹死。
接着一起聊天的人纷纷说自己家的孩子怎么怎么调皮,什么把家里的米偷偷拿去换了爆米花,什么从树上掉下来摔折了腿,还有个女的抱怨家里孩子一天磨坏了两条裤子。
然后话题中出现了罗丝丝的名字。
“现在的小孩儿真是不得了,那些算什么,你们知道罗于平家的闺女干了什么吗?”一个男的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
有个女的疑惑的问:“罗于平?哪个罗于平”
“嗨,七队的生产队长,就雷家前面,河边住的那家。他们家一个女儿两个儿子的,知道吗?”
女的显然是知道的。“啊……是他家啊……他女儿怎么了?”
“怎么了!?”说话的男人语气夸张的重复。“他女儿骗了同学的钱!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雷家的客人有外村的,还真不知道这回事。男人的声音挺大,吸引了附近的人。“哎,怎么回事?”
得到观众的男人仿佛演讲般绘声绘色的把罗丝丝如何骗同学的钱,如何被同学家长找上门,如何受惩罚统统讲了一遍,末了感叹道:“现在的孩子哟~”现在的孩子怎么样他没说,留给听众无限的发挥空间。
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道:“罗家也不知道怎么教孩子的,瞧瞧,换我们那时候肯定被抓去少管所了,现在就写个检讨,有什么用?那小孩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罗丝丝听得火冒三丈。
有人“切~”了一声,说:“你们才知道呢,我家婆娘和罗于平兄弟媳妇谈得来,你们不知道,那孩子平时就熊得很,一点礼貌都不懂,也不知道喊人。罗于平兄弟两口子去做客,你不说让着客人先吃吧,她竟然一上桌子就把桌子上的菜赶到自己碗里,你们说丢不丢人。”
“是啊是啊,爸妈没教好啊。”
“这种孩子长大后肯定也不行。”
罗丝丝捏了个泥巴团正要站起来让他们见识见识爸妈没教好的小孩是什么样,这群人的话题又转了风向。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瞧你们大惊小怪的。”
这话一听就是有料,立刻有沉不住气的人问:“怎么说怎么说,你知道啥?”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说出去。”
“肯定不说。”
“跟谁说去啊……”
“就是就是,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那人勾起了包括后面蹲着的罗丝丝在内的所有听众的注意力后,才神秘兮兮的说:“我跟你们说,有一回晚上,我一个朋友——就住在这边——起夜,隔着门缝,看见罗于平推着一车东西出门,而且不止一次。”
听众哗然,纷纷追问:“什么东西,他推了一车什么东西?去哪儿了?”
那人摇头:“我怎么知道,我那朋友说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压低声音)那天中午他又看见了,罗于平好像是从外面回来,推着车,车板上空荡荡的。”
“他哪来的车?”
“肯定是生产队的独轮车呗。”
“我就想知道他推着一车东西去哪儿了?”
“瞧他们家穷得叮当响的,谁知道呢。”
“反正有问题。”
议论一阵后,一个女的说:“我想起来件事儿,你们都知道,我跟供销社还有粮站的人都熟,听那儿的人说罗家的这个月去买了几次米了,有时候拿粮票,有时候拿的现钱。”
“哇……渍渍。”
“真是……”
“唉哟喂,简直看不出来啊。”
罗丝丝粗大的神经也意识到有点不妙,但是她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做,等她醒过神,边上八卦的人已经散了。
说话的人中有罗丝丝认识的,平时也叫过叔叔婶婶,这会儿错过机会没抓到现行,罗丝丝也不好闹。
再说,罗丝丝觉得就算抓住现行闹起来罗家也讨不了好,别人才不管谁家嘴碎,他们肯定更关心罗家趁黑运出去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哪里来的。哪怕他们告诉人家时地里种的菜恐怕也很难取信于人。
罗丝丝闷闷不乐的回到席上。
晚上回到家,罗丝丝把自己听到的告诉罗于平。罗于平皱着眉毛,敲击着手里的旱烟杆,什么也没说。
倒是过了两天,罗于贵跑到罗丝丝家里来,拐弯抹角的打听罗于贵是不是有什么“发财的买卖”,被罗于平敷衍过去了。
心里装着事,学校里的日子更加美好不起来了。
快到期末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帮助孤寡老人收割谷子。班长按着名单分配任务,今天去哪儿做什么。明天去哪里做什么。
全班就两个女生,李娇自然和罗丝丝组成一队。男生负责割稻子,女生就提着篮子在后面捡漏。
自从罗丝丝的业务被曝光后,李娇自觉自己成了叛徒,对不起罗丝丝,现在走路都躲着她。上厕所也不一起了,课间休息也不过来讲话了,更别说一起跳绳、丢沙包了。
这回一起干活也是这样,低着头,眼神都不敢和罗丝丝对上。
“哎你真打算不理我了?”罗丝丝胳膊肘碰李娇一下。
李娇抬起头,迅速瞅了罗丝丝一眼,立刻又低下。
罗丝丝有点囧。“至于吗?还是你爸妈不准你和我说话啦?”
李娇抬头激动的反驳:“才不是因为这个。”
罗丝丝明了,那就是李娇的父母确实这么要求过啰。她理解,很正常嘛,当父母的肯定都会对自己家孩子说别和谁家那谁谁一块儿玩,那是坏孩子。“哦,那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娇眼圈红了:“我、我……你不怪我?”
罗丝丝翻白眼:“怪你什么?”
李娇跺脚:“你明知道还问,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害怕,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下子就全说了。”她的表情特别懊恼特别惭愧。
罗丝丝差点笑场。
好不容易憋住笑,罗丝丝说:“行了,我原谅你了。”
宽恕来得太容易,李娇有点懵。按照她的想象,罗丝丝应该说:“都怪你,再也不和你说话了。”才对,怎么这就原谅她了呢?她都做好一辈子怀抱对罗丝丝的罪恶感的过日子了,怎么就被原谅了呢?
罗丝丝自觉已经哄好了小姑娘,走到田埂边,把篮子里装满的稻穗倒进簸箩,提起空篮子继续拾稻穗。
现在班上的男生都和薛阳一样把她当空气,要是连李娇也继续不合她说话,那她也太无聊了。一天要和这群小孩待一块儿那么长时间,会憋出病来的。
班主任付老师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认为罗丝丝已经认识到她的错误了,虽然表面上还是对她不假辞色,但实际心里已经软化了。
这天解散后,特意把罗丝丝留下来给她进行心理辅导。灌了罗丝丝一耳朵的“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千万不能再犯”。
似乎这件事随着时间的前行渐渐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