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铁水情道:“那你就想让我们信你?”
韩振天道:“这一点当然不足以让你们相信。”他顿了一顿,道:“不过,我也是大内侍卫。”
虽然他们都已想到,可还是免不了吃惊。
韩振天叹道:“皇上答应我,只要我为他杀十个人,就让我自由,可现在我已帮他杀了三十二个,他却依然不肯放我!”
一个杀了三十二个人的人,每天心里究竟会想些什么?他们是否会恐惧?会怕被他杀的人变成厉鬼来找他们?
铁水情冷道:“所以你想拆穿皇上的阴谋,还以自己自由?”
韩振天苦笑,缓缓道:“我韩振天十六岁出道,二十一岁借杀刀圣陈鸣一举成名于天下,傲视天下,可谁知道,就连我回家看望自己的母亲,至少要经过王龙的同意!”
每个人都有痛苦,只是每个人的痛苦都不同。风光的人不一定就没有烦恼,不一定就没有痛苦,风光,也只是他们的表面。落魄的人不一定就没有幸福,不一定就没有快乐,落魄,也只是他们的表面。
相信很多人都无法了解韩振天的痛苦。他有名气,有地位,有权力,风光至极。可是那些没有根的浪子却能理解很多人的痛苦。
韩振天低吒:“这样昏庸的皇上,不杀他,我就不会自由!”他眼中忽然闪过泪光,一个威严的大汉居然流下泪来:“我母亲年迈已高,我若再不自由,恐怕”
李停初忽然道:“是皇上要杀尚鹊心?”
韩振天道:“是。东方胜只是一把刀。”——皇上手里的一把刀。杀人的是人,绝不是刀。
李停初又已忍不住握紧了剑柄。愤怒,已经冲窜他的脑子。
“皇上为什么要杀他?”东方玉问道。
韩振天叹道:“我也只是皇上的一把刀。”——试问杀人的人怎么会告诉刀杀人的原因?
风光的韩振天,究竟有多少痛苦和无奈?他的痛苦与无奈岂非也是很多人的悲哀?
“你走吧!”李停初忽然道。
韩振天怔住,比李停初杀东方胜时都要惊讶。许久,他道:“你要我走?”
铁水情跟着动容道:“你要他走?”
李停初叹道:“杀人的是人,并不是刀。”
(二)
“你可见过当今天子?”
“你可知道我是谁?”
“天下第一女神捕,铁水情。”
“天下只有一个‘鸳鸯短刀神捕’。”——天子当然会偶尔召见天下第一。
“你若去觐见,他肯不肯见你?”
“只要有好的理由,再加上好的运气,绝对可能。”
“什么时候去?”
“你要去见天子?”
“天子,并不在天上,我为何见不得?”
“你要杀他?”
“我们已经杀错两个人。”
“你想当面质问他?”
“天子不是神,他是人。”
“你喜不喜欢我?”
李停初怔住,生平以来从没有这样惊过,呆过。
“你回答我,实话。”
“你或许不信,我在快活阁没有接过客,我还是一个姑娘。”
“你的年纪”
“不要找任何话推搪,你不是一个庸俗的人,年龄绝对不是你的理由。”
“在查清尚的事之前,我不想说这些。”
“我们晚上就去。”
“去哪儿?”
“当然去见当今天子。”
“晚上?”——白天想要见皇上已是难事,何况晚上?
“天子并不在天上,天子也并不是神。”——没有人是晚上见不得的。
(三)
天下之大,事之多,一个人处理,绝非易事。每个人都有痛苦,天子并不是神,他也是人,他也会有痛苦。
天子批完奏折,唏嘘叹道:“天天批阅这些奏折,真够烦的。”
夜已至深,王龙依然伴君左右。王龙轻声笑道:“万岁爷,您看看当今之盛世,都是您的成就,试问古往今来,有哪位君王能有这样的成就?”
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盛世王朝。
天子苦笑,道:“朕如果说,朕希望永远都不要再做皇上,你可相信?”
王龙一怔,随即跪下连连磕头,哭道:“皇上,皇上,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奴才”
天子笑道:“好了,好了,朕说说而已。”
“铁水情,铁神捕觐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而脆的叫声。
天子眉头一皱,问道:“铁水情?她来做什么?”
王龙还未说话,房门已开,缓缓走进三个人。李停初,东方玉,铁水情。
天子认得铁水情,却不认得其他二人。不经允许便擅闯书房,绝对可以当刺客万箭射杀。触犯龙威,君何能忍受?天子怒道:“铁水情,未经朕的允许,夜闯皇宫,你该当何罪!”
回他的居然不是铁水情,而是王龙:“回皇上,他们是奴才叫来的。”
天子一怔,冷笑道:“王龙,你晚上喝酒了么?”
王龙笑道:“没有。”
天子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谁?”
王龙道:“皇上,这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李停初,这位是英雄少年东方玉,他们来见皇上您,是有要事相问。”
天子冷道:“问朕?”
李停初忽然道:“是。”
天子沉声道:“一芥草民,也佩和朕说话?”
王龙笑道:“皇上,他那柄似剑非剑的武器,足以与闪电披靡,还望皇上三思,回答他们的问题。”他的语气忽然不再卑微、恭敬:“不但要回答,还要着实回答。因为他不但剑快,而且脾气也暴。”
天子拍案怒道:“王龙,你想造反!”
王龙笑道:“皇上,您误会了。这李大侠剑法之高,可敌千军。奴才若不让他进来,他定然杀出一条血路来怒杀皇上你。奴才不得已,才答应他们来见皇上。”
铁水情忽然道:“皇上,是水情带他们来的。”
天子沉沉叹了口气,闷声道:“哦。”
李停初道:“你可知道快活阁?”
天子眉头一皱,又想要发难,可面对局势不得不沉沉吐口气,道:“知道。”
东方玉忍不住道:“你知道?”
天子冷笑,道:“朕有天下之财富,要建一个快活阁易如反掌!”
铁水情喃喃道:“皇上,您才是快活阁的大掌柜?”
天子点头:“不错。”
李停初的手又已忍不住握紧了剑柄:“尚鹊心是你杀的?”
天子冷道:“尚鹊心仗着有一身好剑法,居然当着朕的面骂朕,朕若不杀他,颜面何在?”
铁水情动容道:“尚鹊心骂皇上?什么时候?”
天子道:“半年之前,快活阁。”——大掌柜到自己的地方看上一看并不奇怪。
李停初沉声道:“所以你派东方胜杀了他?”
天子冷道:“东方胜只不过是一条没有用的狗,他一个人绝非尚鹊心的对手。”
李停初道:“还有中原十六魔?”
天子道:“没错。”
东方玉叹道:“十六魔一起出手已经足够厉害,再加上大哥”一提到东方胜,他还是免不得神伤,忍不住伤心。
铁水情忽然道:“皇上,王龙干预朝政,真的是你的安排?”
天子闷闷的沉口气:“是。”
铁水情动容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天子冷哼,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就连你一个小小的捕头,也敢这样质问朕!”
李停初冷道:“你也佩做皇上?”——暗杀朝重大臣,昏庸至极。
王龙忽然笑道:“皇上,你每日批阅奏折,百般厌烦,每日嚷嚷着下辈子都不要做君王,而且现在又丑事皆露,尽失人心,全盘皆输,依奴才之见,您还是禅位的好。”
天子拍案怒起,喝声叫道:“王龙,你放肆!”
此事,一个身材微胖,一脸坠肉得人慢慢走了进来,满面红光,笑容挂面。
天子见来人怒道:“皇弟,你干什么!”
来人正是当今天子的三弟,三王爷!
王龙笑道:“三王爷爱民如子,举贤下士,威信之高,足以堪比皇上您三倍。依奴才之见,皇上不如让三王爷做皇上,那样一来,国泰民安,富国强民,岂不更好?”
天子怒视三王爷,冷道:“三弟,你想造反?”
三王爷并不答他,看着李停初,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李少侠不愧是李少侠。”
李停初并不理他。虽然当今天子昏庸不堪,可他一样看不起造反、蹿逆之人!
三王爷并不生气,笑道:“李少侠,你仔细看看,”他指着天子:“这人就是杀你兄弟的幕后主谋,也是他间接杀了你兄弟之妻方柔,难道你还留他?”
忽然叹道:“三王爷的确威信极高,倍受百姓爱戴。他若做了皇帝,何愁天下不太平?”
东方玉冷哼一声,勾突然现手:“庸主,纳命来!”话间,他人已掠出,勾在手!
天子哪里躲的过这江湖高手的勾子?
他躲不过,却有人帮他挡下!
但闻“叮”得一声,东方玉闷哼一声,手麻无比,人也跟着被击退数步。
勾快,李停初的剑更快!
李停初站在天子身前,剑在手。
东方玉忍不住道:“李,你做什么?”
铁水情道:“李,象他这样的皇帝,你留他做什么?”
三王爷笑道:“杀友杀友妻的人,你还要保护他?”
天子忽然笑了,轻轻坐在龙椅之上,神态镇定。难道他看出李停初不忍杀他,反而会保护他,所以他能镇定自若?
王龙笑道:“三王爷,铁神捕,李少侠是明理之人,他一定会为天下着想,为天下之百姓着想。若他还坐于君座,天下百姓必将永无宁日。”
李停初忽然苦笑,又叹口气,凝视着东方玉,道:“玉,你可知道半年前,尚因为为什么要去鬼林?”
此时此刻,他怎么会又提此事?
东方玉道:“不知道。”
当日东方玉在场,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在他去找尚鹊心的时候,便已看到李停初和尚鹊心在争执,李停初要他帮自己劝尚鹊心不要去鬼林,可究竟是为何却无人知晓。
李停初道:“尚本就是大内侍卫!”
这些天来他们吃惊的事已经太多。事情变化的实在太多,太快,忽而上忽而下,让人琢磨不定,参悟不透。
东方玉怔着。
铁水情、三王爷、王龙也都惊讶不已。
李停初接着道:“他早就已经是大内侍卫,专门负责天子的安全。”
东方玉冷道:“那么,那天他究竟为何要去鬼林?”
回答他的不是李停初,而是他身后的当今天子:“那是因为是朕要他去的。”
李停初道:“天子答应他,办完最后一件事,他就可以终生享受朝廷俸禄,而且获得自由之身。所以他非要去鬼林,调查快活阁一事。”
铁水情道:“皇上不是快活阁的大掌柜?”
天子冷笑:“朕乃九五至尊,要那快活阁做什么?”
铁水情疑道:“那方才”——方才天子亲口承认,现在却又矢口否认。
天子冷道:“若不承认,让你们觉得李停初会杀我,我那可爱的三弟又怎么会现身?”
三王爷动容:“你是为了引我出来?”
天子道:“我早已得知快活阁的背后勾当,快活阁大掌柜明里干着赌场、妓院,暗地里却勾结达官贵族、武林高手,企图造反。只可惜这大掌柜藏的甚是隐秘,朕若不使点计谋,怎么让你现身?”
三王爷居然很镇定:“好聪明的脑袋。”
东方玉道:“李,你早已知道?”
李停初点头。
东方玉道:“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让我险些害了天子。”
李停初冷笑:“东方胜执着于金钱,脑子却远不如你。”
东方玉怔道:“什么意思?”
李停初冷道:“杀尚的人是你!”
东方玉耸然动容,失声道:“怎么是我?我与尚情同手足,我怎么会害他?”
李停初道:“杀尚鹊心的若是东方胜,现在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你,而是他。”
东方玉道:“我不明白。”
李停初冷道:“你们的计划虽然缜密,却还是露洞百出。从尚没了消息开始,你们的计划便已开始。天机老人向来行踪诡秘,你怎么找的到他?还有,他若肯在一个地方,尤其是天香楼那样的地方待上几日,找到他的人绝不在少数。”
三王爷笑道:“天机老人也是人,找到他并不希奇。”
李停初道:“那绝不是天机老人。”
三王爷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天机老人?难道你见过他?”
李停初道:“他若是天机老人,绝对不会在天香楼,甄大老板的地方待上数日。”不待他人说话,他紧接着道:“你们让我找到他,还让他与甄业宏结交为友,然后杀了他,让甄业宏又与我结友,再收买秋桐,让他蒙骗甄业宏,让他借喝醉之名无意透露给我快活阁。”
三王爷笑道:“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东方玉道:“那又怎么证明是我杀了尚,李?”
李停初慢慢道:“待我到了快活阁,又让东方胜在那里等我,然后与我同行,又佯装愤怒失控杀了甄业宏。这样一来,不但能得到甄业宏的家产,又让我更加坚信快活阁与尚的事有关。”
“之后,你们弄一副假尸骨,让我以为那就是尚的,而且引我去法普寺,杀十五魔,留军师诱我去找杨春风。”
“杨春风又与此事有何干系?”三王爷道。
“杨春风必是你们收买,他却不肯答应,所以你们借我的手杀他。”
“可杀他的是东方兄弟,又不是你。我若想杀他,易如反掌,何必那么麻烦引你去?”三王爷笑道。
李停初道:“杀杨春风事小,重要的是韩振天,他才是重要的。”
三王爷道:“他怎么重要?”
“杀了杨春风,让我认为他胆寒,再加上他以没有自由探母为由,两点加起来总比一个理由看起来真切,容易让我相信。我一旦相信他,就是相信他的话,信他的话,自然就是相信当今天子是一昏君,亦是整件事的主谋。”
铁水情忽然道:“难道他们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就是让你把目标定在皇上身上?”
李停初道:“是。”
三王爷笑道:“天下高手何其多,你认为自己有多厉害,我要杀皇上,我随便找一高手带进宫来不就好了?”
东方玉断道:“你为什么说是我杀了尚?”
两个问题,他当然没法子一下回答。李停初回答了三王爷的问题:“不是因为我香,要杀皇上,办法实在太多,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带我到处转,然后最后让我把目标定在皇上身上?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让我更加坚信。理由多了,说的人多了,有时候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这岂非就象以讹传讹的那些可恶的谣言?本不是事实,可说的人多了,反而成了事实。
“我越坚信,杀天子的可能就越大。”
三王爷讥讽得笑道:“说了半天,你还没有说,我要杀他,为什么偏偏绕那么多弯子找你?”
李停初忽然高声吼道:“因为要我出手的人不是你,而是尚,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