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本就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偏偏却又是每个人都忽略的事情。
所有人都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在方笑天身上,等待他的解释。
方笑天冷笑,道:“我回到笑龙山庄的时候,你已经到了密室,你能否认?”
马永真淡淡道:“你是刚回到笑龙山庄,还是已经做完了事情,就等着我或者别人去而返回笑龙山庄?”
任何事情都可能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方笑天依然冷笑着。
马永真接着道:“这并不是事情的结果,相反,这只是事情的开端。”客栈静了下来。谁都想听听会说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接着笑道:“方笑天只是一枚棋子,他的作用就是出卖我姑父方笑龙,抢到‘怒斩’。他的主人,当然就是傅大老板。”
傅英纯笑道:“方笑天的确是我的朋友,但并不是我的属下。”
谁都看的出来方笑天和傅英纯是一起的。在一起的人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主仆。
马永真笑道:“方笑天是你的朋友,文中鹤、张中亭也是你的朋友?”
傅英纯笑道:“是。我没有属下,只有朋友。”
马永真道:“马去病也是你的朋友?”
邯郸城外,落日马场,本就是天下知名的地方。那里不但有日行千里的俊马,还有极负盛名的识马人,落日马场场主马去病。
七大剑客之一呼延丹死在落日马场,是众所周知的事。
马去病派马行星杀呼延丹,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马去病为什么要杀呼延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何况,马去病是傅英纯的人,他对傅英纯并没有威胁。
傅英纯淡淡道:“的确是。”
马永真笑道:“你为何不请马场主出来给大家解释一下,呼延丹为什么会死在落日马场?他究竟有什么宝物,才遭杀身之祸?”
傅英纯笑道:“马去病马场主自从呼延丹死后便销声匿迹,这件事好象没有人不知道。”
众人又低声议论。
华辉的体型不但胖,声音也很洪亮:“自从那件事之后,就连我都没有见过马场主。”
这里最有资格说这话的,非华辉莫属。他是这里与马去病关系最好的一个人。
他说的话当然有说服力。
傅英纯冷笑道:“你不可能不知道马场主已经匿迹于江湖,如果你想用一个找不到的人来当人证,恐怕你的算盘打错了。”
马永真冷笑,一字一字道:“那不妨请马场主出来解释一下。”
四周一片哗然。
每个人都知道马去病不知去向,傅英纯和华辉都已经说的很明白,马永真却象一个呆子,好象完全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
傅英纯也露出讥讽得冷笑。
可他的笑容又突然僵硬,四周的议论声也突然静下。
一个人穿着灰色衫袍,打扮宛然一副田里的农民模样,出现在门口。
马去病!
(二)
落日马场的规模并不小,能做落日马场场主的老板也绝不该是这副落魄的模样。
可这人却的确是马去病,落日马场的场主。
他的衣服很平凡,黝黑的皮肤也显得那么普通,如果不是他漆黑的眸子里透出来坚韧、威严的目光,恐怕连他的家人也不会那么容易认出他来。
马去病在笑。
华辉忍不住道:“老马?”他忽然冲了过去,紧紧抓着马去病的双手:“老马,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马去病的目光里充满了暖意。只有看到自己的朋友,才会有这样的目光,这样的温暖。他没有回答华辉的问题,慢慢抬起了头,目光也渐渐变得冷酷,冷冷得道:“傅大老板。”
幸好众人都只注意着马去病,并没有注意到傅英纯惊讶的神情。傅英纯淡淡得笑道:“马场主,好久不见。”
马永真忽然笑道:“马场主,这些日子你销声匿迹,去了哪里?”
马去病笑道:“蓬莱岛。”
马永真笑道:“蓬莱岛如人间仙境,好山好水,甚至还有海上幻景,马场主真是享受的紧。只是,在那里每天的花费似乎很昂贵。”
马去病笑道:“的确。”
华辉拍着马去病的肩膀,笑道:“我这朋友单是落日马场每天的收入就要上千两,别说蓬莱岛,就算真的是世外桃源,他也玩的起。”
他的确了解马去病,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马去病。
马去病笑道:“只是,如果在蓬莱岛上买一座庄园,请上十几个仆人,再加上二十个护院人,还有美酒、美人,恐怕我有两个落日马场也供不起。”
华辉怔住,忽又忍不住笑道:“老马,怎么,你发了财么?居然这么舍得享受。”
马去病虽然是在对华辉说话,目光却盯向傅英纯,笑道:“如果没有傅大老板的银子,我怎么舍得这么奢侈?”
又是一片哗然。
马永真笑道:“马场主,不知道傅大老板给了你多少银子?”
马去病笑道:“不少。”
马永真道:“不少是多少?”
马去病笑道:“不少的意思是,我数不清有多少。只不过我买了一座庄园,顾了很多人家丁,而且还有整整三十坛上好的竹叶青,整整十个美人。”
这的确不是一个小的开销。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质疑”,盯着傅英纯。
傅英纯笑道:“马场主,我为什么要给你那么多银子?”
马去病笑道:“只不过是你要我杀了呼延丹,还要我离开落日马场。”
马永真道:“呼延丹的剑法不弱,想要杀他的确不容易。若是我有足够的银子,也宁肯给你一座庄园。”
傅英纯忽然冷道:“各位,客栈要打烊,除了找我有事的之外,请自便。”
逐客令已下,一些识相的人只好离开。可有的人却不动。
走的人已走。
华辉冷笑,道:“傅大老板下逐客令,是怕我们知道你的事?”
傅英纯淡淡得笑道:“显然,马去病已经被马永真收买。马永真的剑很快,我只是不想伤及无辜。华爷”
马永真突然断道:“傅大老板,你这是不是可以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赶人走,才会怕人知道一些自己不愿别人知道的事。
傅英纯冷笑,道:“谁不知道我们的马大场主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想要他说你想要他说的话,只要有银子就好。”
就连华辉也沉默。他了解马去病,他的确贪财。
马永真笑道:“傅大老板言之有理。一个人没有说服力,那就两个人。”
凤仙仙并没有死。
她也不再穿那种袒露ru房的衣服。她现在的打扮绝对是一个正宗的村妇。
她走进来,已经有人认出了她。
傅英纯当然也认得,他已忍不住要笑。
马去病说的话不足以令人相信,凤仙仙的话,就更不足以让人相信。
凤仙仙并不在乎她的话会不会有人信。一进门,她便瞪着傅英纯。
就是这个人,她背叛了自己的六个男人。就是这个人,她险些死在了郭玉皇的手里。就是这个人,郭玉皇死在暗器之下。就是这个人,毁了她的生活。
过去,虽然她的生活很放荡,可对她来说,是快乐的。
——“他找了七大剑客,每人带着一件假的‘怒斩’,然后安排人在半路暗杀他们,让江湖人误认为‘怒斩’被人劫走。然后再让那些人广发英雄帖,召人前去争买‘怒斩’。他们只要傅字银庄的银票和现银,等这些人去了,就将他们的银子抢光。”
凤仙仙一口气说出了整件事情。
她现在什么也不在乎,只想揭穿傅英纯。
傅英纯一直在冷笑,静静得听着她的话。他很清楚,她的话没有分量,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威胁。
“你的六个哑巴大汉呢?”华辉忽然冷笑道。
凤仙仙咬着牙,冷冷得道:“死了。”
华辉讥讽得笑道:“你们一妻六夫,日日夜夜行欢,怎么他们死了,你却无恙?”
他的如一根根细针般扎入凤仙仙的心里。
这件事已经在她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凤仙仙道:“傅英纯要七大剑客护送的不是‘怒斩’,而是暗器。只要打开那个盒子,就会有无数根针打出来,世上绝没有人躲的了,绝没有”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说着这些,忽又想起了那个模糊的场景。
她当时并没有完全晕过去,她还清晰的记得,只是很模糊。她看到的本就很模糊。
郭玉皇打开盒子的刹那,他便倒下,甚至没有一声痛吟。
她痛苦的是郭玉皇的惨死,还是其他五个哑巴大汉的惨死?
她为了那所谓的神器抛弃了他们。虽然她没有忍心下手,郭玉皇却杀了他们。他们的死,和她亲自动手有什么区别?
为了神器,为了怒斩,她放弃了一切。可她得到了什么?
一直不曾开口的文中鹤突然冷笑道:“先不说那‘怒斩’是真是假。在你们买下之前,当然认定那是真的。面对一件天下人都想得到的神器,你肯让他们打开先睹为快?”
就算她说肯,也不会有人信。甚至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她摇头。
华辉冷笑,道:“老马虽然贪财,可他跟你比起来,他的话更有说服力。连他的话都难以令人相信,你还想你的话让我们相信?”
忽然有人笑了。
笑的人是白走文。
他一直坐在那里,一直不开口,这时候却突然笑了。
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白走文笑道:“实话和假话难道是凭身份来定的?有钱的人说话就一定是真的,没有钱、没有地位的人说的话就是假话?你们的理论,真是可笑。”
他说的不但是古往今来的事实,也是从古至今人类的悲哀之一。
没有人说话。似乎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又不得不认同,有钱的人说的话的确比没钱人说的话可信。
世上本就有这么多庸俗的人。金钱,就是这些人衡量世间万物的标准。
白走文慢慢站了起来,笑道:“傅大老板,白某说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说服力。”
傅英纯的脑子飞快得转着。他仔细想着,整件事有没有白走文。瞬间的思考,他已完全确定,整件事绝没有白走文的出现。他笑道:“白走武白大侠的弟弟,当然可信。”
攻人身不如攻人心。
傅英纯说的话虽然平淡、普通,却如利剑。
他清楚白走文的心理,故意不直接说他的名字,而说他是“白走武的弟弟”。
只要白走文被的经过虽然简单,可对她来说,其中有多少痛苦,多少悲愤?没有人能体会的到。有些事情人若不亲自经历,绝不会体会的到那种感受。
文中鹤忽然又冷笑道:“为了‘怒斩’连自己的男人都不要,甚至不惜杀了他们,你还想叫人相信你这样的婊子?”
白走文大笑,道:“文兄,你耳朵没有毛病吧?”
文中鹤冷笑:“哼。”
白走文道:“她说的很清楚,是郭玉皇杀了那些哑巴,大家都听的很清楚,难道你耳朵不行?”
文中鹤冷笑道:“你是不是呆子?”他在问凤仙仙。
凤仙仙道:“不是。”
文中鹤道:“你也不是傻子。”
凤仙仙道:“不是。”
文中鹤的语气忽然变得象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冷冷得道:“你不是呆子,不是傻子,但一个会说话的‘哑巴’在你身边数年,你却偏偏没有察觉?”
这的确是件很难解释的事情。
世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本就是事实,可说出来却偏偏让人难以相信。
凤仙仙无言以对。
文中鹤的话如刀一般斩到了她的软肋。
文中鹤冷笑道:“这样的呆子,大家会不会信她的话?”
众人的沉默已经是答案。他们当然不会信。就算真的有人心里信,也不会说出来。谁会承认自己相信一个呆子、一个傻子的话?那自己岂不就成了傻子,呆子?
(三)
傅英纯忽然笑道:“一个贪财,一个呆子,他们的话是真是假,大家很清楚。”
马永真笑道:“大家当然清楚。”他又道:“你的目标不但是那些人的银子,也是他们的命。杀人灭口,本就是你惯用的手段。”
文中鹤冷笑,反问道:“马永真,你杀了自己的姑父,又来这里妖言祸众,你的目的是什么?”
傅英纯跟着笑道:“我想问一下,傅某要杀这样的人,有没有人帮他?”
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可双方都不肯轻易动手。因为这里不但有傅英纯和马永真双方,还有第三方,华辉等人。这些人的名望虽然不及傅英纯,可如果得罪他们,傅英纯一样不会好受。
现在,这些人帮谁,谁就是赢家。
傅英纯似乎已经做到,所以他不必再说废话。
这些人中华辉的威信最高,所有人也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决断。
华辉很快给了答案。他淡淡笑道:“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这里是傅大老板的地方,当然由傅大老板做主。”
马永真笑道:“这么说,我找来的证人都没有可信力,你们认定我是凶手了?”
所有人都沉默。沉默,就是默认!
华辉忽然看着白走文,道:“白大侠,你呢?”他当然指的是他站在哪一边。
白走文笑了笑,道:“原本是争买‘怒斩’的日子,忽然就变成了分辨谁对谁错的场面。”他顿了顿,道:“在你们眼里,只要有钱、有势,说出来的话就可信?”
华辉冷笑道:“这些话你已经说过,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再说一遍?”
白走文并不理他,笑道:“你们不是觉得傅大老板可信,而是觉得他可怕。”其他人的脸色都变了。是不是他的话戳穿了他的内心的事实?他接着笑道:“今天一天时间,你们这些留下的人,几乎都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傅大老板,为什么?”
所有人的脸色变得铁青。这本是他们心照不喧的“秘密”。
有很多事情,很多秘密,都是人知道却不能说出来的。
华辉忽然冷笑,咬着牙道:“废话少说,马永真这样的人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