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第二个‘马雀榕’送去九王府。”
眸色熠熠,言之凿凿,扫过戚无邪愈来愈高的唇角,姜檀心心中释出了一口气,她从袖袍里掏出半块玉牌,明黄的丝绦垂下,阳刻于上的“宫。”字虽只有半边,但仍可清晰辨认。
这是夷则进屋掳劫时‘无意’间掉落在地的证物,可玉牌碎成了两块。有人想嫁祸东宫,这是不争的事实,未免打草惊蛇,又恐丞相府的人误会,佯装昏厥的姜檀心将一半离着自己稍近的玉牌收入袖内,而另一块碎落较远,所以难以够到,她便只好作罢。
“无论是宫廷专用的龙息香,还是这半块从夷则身上掉落的东宫玉牌,我藏的只是一个宫字,虽然只有半块,但普天下敢在玉牌上刻‘东’的内廷宅院,谁都知道只有太子宫。这样马雀榕身处何处,就显而易见,即便此事牵连东厂,督公您也不过‘奉命行事’忠心忠主罢了。”
姜檀心紧盯面前人弱水深潭的眼睛,抛下了最后一句结论:“督公要拘马雀榕,无非只为了太子那句‘女人如衣服’罢了。”
言罢,她眼眸流转,笃定的看向对面之人。
放眼如今朝堂,已少有戚无邪的政敌,对付做恶奸臣,大臣们可以力争,但对付政治流氓,特别是水平高超,谋断高明的流氓,他们除了退避三舍别无他法。
渐渐失去官僚争斗乐趣的戚无邪,自然把目光放在了,自古都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东宫。
挑拨兄弟感情,离间夫妻情谊,一举摧毁东宫与马嵩的政治利益,这似乎是一场不错的游戏。
戚无邪抚掌而笑,轻言道:“无差,无差,本座想着,你若是真的马雀榕便好了。”
姜檀心心里咯噔一响,警钟大作。
“什么意思。”
“那样……你便不用死了。”
姜檀心并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她只能感觉下颚的一阵猛烈剧痛,然后,牙床便不自觉的开合,一颗苦涩的药丸跌入口中,即刻就融成了苦水,从喉头流下,掀起火辣辣的烧灼感!
两根铁链从姜檀心的身后的墙体飞出,不过瞬间,肩膀已被锐刺贯穿,牢牢禁锢。她惨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可这痛并不是结束,而是一切痛苦的开始。
铁链开始往回收,它拉扯着姜檀心的鲜血直溢的身子,在地上拖出一道殷红的血迹……
耳边响起一阵机拓运转的隆隆声,姜檀心的后背紧贴上了墙壁,她费力的抬眸,却仰看不到他的面孔,无力垂下头,入目的唯有扣在肩胛骨上,随着呼吸一同发颤的铁锁链。
地面渐渐下沉,墙体内的巨大机关启动,她瘫软在身下的白玉地砖上,一点一点被地底下的涌上黑暗吞噬……
戚无邪广袖一扬,一颗金裸子飞出,精准的打在不远处的机关上,另外的地砖重新填补缺口,除了满地的血迹,一切恢复原样。
“主人……她不是马雀榕,为何还送她去见九王爷。”
夷则将受伤的鲁西挪到了一边,俊朗的眉宇皱成了一团。
“不是又何妨?在太子眼里,马雀榕不过是一件衣服,在本座眼里,都不过是一个死人。”
戚无邪吹了吹养护精细的指甲,笑意森然:“太子要送衣服给拓跋湛,本座大方一些,送个人儿给他……可惜可惜,那丫头还算有趣。”
“那主人给她吃了。”
“情花丹,怎么,你也想来一颗。”
夷则闻言迅速低下了头,情花丹,与一般男欢女爱的春药无异,只是服药之人若情根深种,那么欲望会更加强烈一些,除了周公之礼外,无药可解。
可那九王爷拓跋湛要是有解毒的本事,九王妃又何苦梅林偷欢?
似乎,生死已判。
姜檀心闻到了一阵奇异的芳香,是沉水香?亦或是情花海的毒香。
她睁开眼睛,只觉浑身软绵无力,洞穿肩膀的铁链已经不见了,只是两个血窟窿还淙淙流着鲜血,血靡靡惹眼,她竟有一种想舔舐入腹的冲动。
她打量混沌、雾气缭绕的四周,唯一沾染尘世之色的,便是东一簇西一簇的入目情花,她好似腾空九霄,在一朵云休憩,鱼游濠水,惬怀自乐。
倏然,情花深出走来一位白衣公子,温润如玉,衣袂风流。他手捧一尊博山炉,噙着一丝看透前世今生的温柔笑意。
鎏金铜樽,云气镂纹,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霄。
他朝她伸出玉骨般的手,将其拢入怀中,像从炉中腾起的两缕姿烟,脖颈交缠,难解难分,烟尚且如此,何况坠入情孽之海的一双男女,一响贪欢。
姜檀心深深沉醉,她遵从内心的渴望,准备交付一切,情花的香气钻入细小的毛囊之中,随着情欲升腾,交缠,一如香气迷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阖着颤抖的眼睫,感受灼热细碎的吻,落在眉心,鼻梁,朱唇之上,她想开口呼唤他的名字,却哑然无声。
她用残存的理智自问,他是谁?这场无名的欢爱,究竟我在他的梦中?还是我携他入梦?
人的理智在神秘的游弋,它可以脆弱奔溃,将肉身抛给一切未知的摧残;它也能化为一柄利器,无情刺穿欲罢不能的欢爱!
姜檀心挣扎的想要清醒过来。
神智跨过泾渭界限,肩膀的剧痛拉扯着她的痛觉,将她彻底拽回了现实。
周遭是无尽的黑暗,潮湿阴冷的间隙风,如一柄刮骨剜肉的小刀,令她两眼发昏,痛不能持,低浅的呻吟声从喉咙溢出,她吃力的伸出手,摸向未知的四周。
“你受伤了?你还好么。”
清冷声音从一丈外传来,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空洞低沉。
这里竟然还有别人!姜檀心勉强定了定心神,可心头那一股难以名状的燥意,令她浑身烫如火烧,心如蚁爬,好不难受。
“姑娘,你是否受伤了?此处伸手不见五指,我暂时寻不见我的轮椅,无法上前照顾你,还望你见谅。”
姜檀心低低喘着气,握紧了拳头,似喜似悲,想笑非笑。喜是喜她猜对了,戚无邪捉了马雀榕来,确实是为了与九王拓跋湛的一场欢好,为了祸出阋墙,兄弟反目,悲则悲自己成了替身太子妃,彻头彻尾的由人摆布。
她无奈一声轻笑,气音不稳:“九王爷,你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东宫地牢。”
“呵呵,沦落至此,想必您也是莫名其妙,其实这里不……啊。”话才到至关键的地方,心口一阵悸痛如绵绵不绝的潮水,一波一浪,将她打翻在地。
蜷缩在地上,额头沁出冷汗,身体愈发的滚烫,她神智有些模糊,梦中如胶似漆的交缠拥吻,像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不断转放,她伸出手,朝着黑暗处的他,一点一点的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