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先。”
竹筒在姜檀心的手里花样百般,饶是赌了一辈子的人也不见得有她这样的花哨技法,随心所欲,变化多端,六颗骰子随着竹筒一起落在了桌案上,纹丝不动,戛然而止,即便还没有开出点数,也引起了一片叫好声。
不似方才,竹筒落桌后,姜檀心就离了手,站到了一边。
“夷则,为显公平,你开。”
袍袖一扬,五个一点,一个两点,一共七点!
夷则暗自吃了一惊,这姑娘竟有如此本事,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若想胜她,自己只有摇出六个一点才行,可如此难度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啊。面露为难,他控制不住的又像隔间望去,主上喝茶的姿态依旧悠闲懒散,魅态万千,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认命地深出一口气,他握上了竹筒,左右摇晃毫无章法的乱摇一气,不同与姜檀心的悦耳动听,珠落玉盘,夷则的骰子七零八落的撞击,高下立判,本来兴致勃勃的围观众人,听着这样的骰子声,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泛起了怀疑的目光。
夷则越摇越没有底气,倏得!一道凌厉风势袭来,打在了他的手腕之上,手中的竹筒往外一倾,竟脱手而出,笔直的落在了桌案上,咚一声,余音皆消。
嗤笑轻视的笑声窃窃隐隐,没有人注意地上那颗不知来处的紫檀佛珠粒,他们仿佛都认定了夷则是太过于紧张,所以才失手将竹筒掉落,却误打误撞的刚好落在了桌子上。
姜檀心信心满满,眉梢沾染了胜券在握的雀跃,她欺身上前,猛一掀手,揭开了竹筒罐子,可里面的场景却令她傻了眼……
六颗骰子一颗叠着一颗,整齐的排成了竖列,最上一颗骰子正面朝上,圆圆一点红格外刺眼!
天,这个数世间真得有人能够摇出来?!六个骰子摇出一点!
姜檀心还没回过神儿,一阵细风吹来,桌上的骰子转眼化成齑粉,落成了一堆……
竟然……一点都没有?
喝彩声如暴动的激流暗潮,只盼着一瞬间的爆发,不知是谁引得头,声如霹雳,打在每一个当事者的心头上。破堤决口,狂涌如潮,这不单单只是由衷的喝彩,而是一种近乎崇拜的狂热,那种热烈的激情,瞬间将姜檀心最初的耀眼淹没……
掌声擂动,一袭魅惑红衣从二楼逶迤而下,少了一颗的紫檀佛珠串,依旧垮垮得垂挂在他手腕间,戚无邪笑意诡然,刻骨妖冶。
“姜檀心,你是本座的了。”
宽袖一扬,血色迷眼,廊柱上姜檀心的“卖身契”转眼间到了戚无邪的手中。他手指修长,两指相并,指尖夹着的生宣纸,竟还不如他的肤色白皙。笔墨凭据,无从抵赖,姜檀心浑浑噩噩的输了赌局,却没有一丝懊恼生出心头,自愧不如是她脑中唯一的盘旋之词。
“你。”
姜檀心望进他深似地渊的眼睛,熟悉的战栗感重新攀上她的背脊,撩拨心弦。
这样一双眸子,任他俊美的皮囊也会因此黯然失色,戚无邪长身玉立,侧身遥遥相望,他狭长双眸微阖,透着不为人知的喜怒情绪。
呲一声,一盏天灯十分应景,风吹灭了其中的火烛,只剩一缕悠悠黑烟,腾起空中,最后了无踪迹……
离戚无邪扬袍离去已过去了一个时辰,但大堂里未散的客人仍津津有味讨论着方才的天灯大战,至于最后一局的“擎天一柱”,那更是口口相传,赞叹不已。
姜檀心浑身散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情绪,一个人懊恼的呆在角落,低垂着头,心里毛毛躁躁的,她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打击,以至于完全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对。
方才究竟是怎么了?姜檀心自问,怎么好端端的硬是要和他叫板,还豁出了一身剐点了天灯?这下好了,记忆中一瞬而过的“卖身契”连自己都怀疑它存在的真实性,它存在的太短,离开的太快,这一刹那的变故让她坠入云端,迷雾朦朦,她质疑着,迷茫着……
“二师哥,你说,戚无邪缺什么?银子、女人、名利,这些他都不缺,我能给他什么?难不成东厂少个端茶送水的丫头不成。”
纵使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姜檀心长叹一声,苦皱着脸,扭身惨兮兮的扯上了东方宪的衣袖。
他长眉一挑,神色古怪,似是余怒未消,又像是平日一贯的科插打诨:“不是人缺什么,是你有什么,当时候气势万钧点起天灯,写下‘任凭差遣’四个挥毫大字的,可不是他戚无邪……不过我想着,你要是送他一样东西,说不定能成。”
“是……什么。”姜檀心狐疑一眼。
“在东厂门口一站,脑门上写着——吾是花肥。”
东方宪学得像模像样,滑稽搞笑,姜檀心却怎么也娱乐不起来,她忿恨扭身,蹬蹬蹬顺着楼梯跑上二楼,与其与东方宪说这些,不如做的事情,该来的躲不掉,她偏生倔骨,戚无邪的花招她暂且等着便是!
撩开錾铜钩上的撒花软帘,里头是落垂至地的湘妃帘,姜檀心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情花冷香,如此烈焰花儿提炼出的香料,竟是一股暗沁心脾的幽谷冷香。这种香料可以沉下浮躁的心境,让身体中流动的血液,像沉淀后的深潭那样寂静,以至周遭气氛也变得疏离……
花颜噬情,花香无情,这个世间真得只有戚无邪才衬得上它。
或者是因为情花血的原因,一进这个房间,她的心口就泛起不一般的悸动,陌生的熟悉感,她只能这样形容。
眼下扫过房间的陈设,摆件古雅,多宝阁器玩错落有致,桌角边的三角香炉培烟未消,再看向方才用于喝茶的小矮几,这些是……
除了半盏凉透的香茗,桌上还有一罐白糖,三碟各色蜜饯,比平时多撒了两倍的糖粉,光是用瞧得,她都觉得甜得发腻。姜檀心不禁好奇,连喝茶都要加几勺白糖,戚无邪如此喜爱甜食?
一边收拾桌上的茶盘,一边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且不说实际无用,还十分的幼稚,但这个想法一冒头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姜檀心光是想想戚无邪见着后的脸色,就觉得十分的好笑——那这种类似挑衅的讨好,为何不做?
东厂,审狱大殿外,戚无邪的卤簿长队沿着胡同口逶迤而来。
至前方两块回避的木牌高举,随后跟着五匹大宛良马,匹匹毛色柄辉,四肢健硕;之后的蠹、旗、杆两排分立,规制颇高;曲柄黄伞、绣龙黄扇、彩凤戳灯紧随其后,光是先前的排场已然沾满了整条胡同。
惹人眼的是戚无邪的三十二抬大方轿,称之为轿,不如说是舆更为贴切一些,长宽皆两丈有余,这大方轿中走上几步空间也是绰绰有余的。细看装饰,乌银戗金丝饰车辕,金黄万字云头泥帷子镶着一圈红呢,派头十足的皇室规格,至于里头的摆设那更是精雅,睡塌宽敞,茶具焦琴,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