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不被信任？”沈玮忻冷哼一声，“林苒你也真是够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回避心理治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ptsd？”
“我知道，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件事情。”林苒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忍不住鸡血上头跟他吵起来，“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这对我有什么影响。”
沈玮忻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既然担心，为什么不阻止他？我是说，莫执。”
“他让我想到亲人。”林苒说，“从我父亲去世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爷爷奶奶因为有事，把我托付给他照顾，每天他都在和我互道晚安以后，去卧室里装睡一会，夜里再爬起来去书房处理没做完的事，可惜我一直不知道。”
“你失去了他们，对么？”过了好一会，沈玮忻才低声说。
林苒沉默。
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否认，但是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玮忻松了口气――还好，她还算坦诚。
林苒一直是个很坦诚的人，即使对刚认识的朋友――她不喜欢虚伪客套的那一套，这并不代表她不会，毕竟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成年人，对于不想打交道的人，她当然知道怎么样敷衍躲避。
“我可以补偿。”沈玮忻略微往前凑近了一点儿了，跟林苒仅仅是咫尺之遥，却并没有触碰到她，而是站在一个非常巧妙的、既不显得逼得很紧，又非常有存在感的一个位置上，他说，“我不能把他们还给你，但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把事情都告诉我，让我能代替他们，听听你心里的事情。”
林苒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也是看过成打的的，不少都是歌颂狗屁不通的爱情的，她耸耸肩，头也不抬地点评说：“略假，老词了。”
沈玮忻坐在那里干巴巴地看了她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好像有人在他的心里点了一把火，那熄灭了不知多久的火种轻易地就被吹起了细碎的火花。
这让一向决断利落的沈玮忻难得地有些迷茫。
一个人可以有多大的改变，只要看到林苒就明白了。
这个稳重的、看起来甚至是温和的年轻人，曾经在有一段时间竟然变得杀气腾腾起来，以至于叫看着她的人都忍不住担心起来，有一段时间林老爷子甚至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就专门盯着她，然而慢慢地，那种杀气又渐渐地淡下去，林苒变得比以前更加内敛起来。
她在慢慢地变得强大。
也许有的时候，一个人强大与否，不在权力财富或者其他什么……而在她的心――当她碰见强大得仰断脖子也追不上的对手或者榜样时，能不怀疑自己、从此一蹶不振，而是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努力地往前追赶，无论经受什么打击都决不放弃。
那么她成为一个从里到外都很强大的人，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在变得强大的过程之中，林苒也抛弃了太多，遭受了太多，而这些事情她明明就不用再这个年纪就经历的。
“你已经喜欢上一个人了不是吗，否则你不会这样患得患失。”突然，沈玮忻没头没尾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林苒没有回答。
可是沈玮忻很了解她，已经知道她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了：“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这么多年，总有人对你是真心的。”
时间会让一切清晰的感情变得模糊起来，所以在久别重逢的时候才有近乡情怯，也正因为如此，林苒才这么怕来见沈玮忻。
因为久远到好多细枝末节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唯有当年最刻骨的喜怒哀乐，还毫无逻辑、毫无关联地扭曲在一起，滚来滚去打成一个节，让人几乎分不出自己是爱是恨，那些历史遗留问题复杂得就像一锅成分不明的隔夜饭。
一笔难写。电子书屋
比如它让曾经生活优越、满身洒脱的少年变得满腔执念，比如它让曾经固执着不可相信任何人的自己变得迷茫困惑。
传说世界上第一等的人才可以“杀伐决断”，可是有时候，不带杀伐的决断才是最艰难的――因为这里头没有正确答案，甚至没有一个评判标准。
“重新开始”并不只是一个词那么简单。
但或许可以试试。
毕竟……付出感情是一件那么累人的事，以至于在回首当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切的回忆、憎恨和欢喜都给了这么一个人，哪怕想要换一个人爱一下，都发现已经没有了力气。
真正掏心挖肺、毫无保留的爱情，也许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能碰到。
莫执对她怎么样，林苒自己心知肚明，即便是算不上掏心掏肺，但是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能做到这个样子已经很难得了。
关于莫执和林苒之间的事情，沈玮忻之前就已经托人打听过了，无论从理性还是直觉来说，他都觉得，莫执这个人真的很适合林苒。
“放在哪怕一年前，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可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办法去爱人。”林苒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声音也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一样的恍惚，“现在局势这样，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说让我怎么去……”
去爱一个人，同时也去信任一个人。
“你不觉得很可悲么？”林苒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一个人再怎么爱别人，也超不过他爱自己的程度，再喜欢的，也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占有他，说到底只是自己不甘寂寞吧？当然，我只是个普通人，就算让我再活一千年，也不会被载入史册，最擅长的事就是自作聪明。可惜再怎么努力又怎么样呢？还是为了自己达到目的罢了，连我这种小人物都看得出来，何况是你这种心理医生？”
沈玮忻目光凝了一下，眉尖似乎轻轻地抬了一点。
林苒捂住脸笑起来：“所以说啊，爱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东西，谁相信这个，谁就是可怜虫。”
沈玮忻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自然知道不能把自己的观察对象逼得太死，看到林苒陷入回忆之中的样子，也就慢慢转开了话题。
又谈了一会儿，林苒便起身告辞，结果没想到，居然在楼道里碰上了一个人。
林苒皱着眉扫了一眼挡在自己必经之路上的男人，用视美色如粪土的犀利目光，一眼命中了对方的身份：“卜昌平？”
卜昌平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是你。”
林苒知道这货不好对付，而且两个人也有过不可名说的合作关系，于是沉默了一会，最后缓缓地对卜昌平伸出一只手，端着身份却又不失诚恳地说：“卜学长，希望我们到最后依然不是敌人。”
卜昌平轻飘飘地伸手和她握了握，知道他还有后话，果然，林苒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可惜我倒是觉得，你如果选择站在我这一边，比起另外一种选择更有好处。”
卜昌平不意外地挑挑眉。
林苒笑了笑：“鉴于我们已经合作过一次，我们也遵守了诺言不是吗？这段时间里，我们两个所在的势力也一直相安无事，我相信，这也是你们一直想要的结果。我知道对于卜先生您而言，只有权利和财富才是真实的，所以为什么不问问你所归属的那方势力，他们记录下来的故事是怎么样的呢？我觉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背离过去的合作伙伴，贸然站到另一边的风险实在很大，你觉得呢？先生？”
卜昌平沉默了一会，笑了一声：“这倒有些说服力，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轻轻地抬起下巴说：“我觉得林小姐您有的时候实在是狡猾过头，您认为呢？”
“当然，我目标明确并且善于迂回，理智充足，比智商参差不齐、容易被欲/望控制的人更加安全且有迹可循，所以我并不觉得狡猾是什么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