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我从无意于此。处理政事是一件讨人嫌的事,朝中多少白胡子老头喜欢板着仁义道德的脸,虽然他们下朝也喜欢嫖妓,也喜欢算卦,却满口无欲无求,我以为这都是参与国事才把好好的人作弄成这幅模样。叔父实在是个不愿意当皇上的人,平生只是爱算卦和抚养孩子,于是这皇位便是他的一重煎熬。在他当皇子的时候就从来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索性上面有两个哥哥顶着,左右轮不到自己。然而一日我父皇驾崩,各地藩王颇有一些动向,于是在遗诏和朝臣的双重压迫下,叔叔被迫挺身而出。

叔父厌烦朝政,他曾对我说,如果他没有算卦这个爱好,而是傀儡似的当个勤勉皇上,简直是白活。我深感同意。若是哪一日我当了御国公主,被百官约束着不能打架练剑,兴许我会将朝堂变成武场。于是我就是名垂青史的昏君。

然而我不问朝政,朝政却来问我。这恐怕就是出身帝王家的坏处。叔父传我到他宫里去,也许是要将我安置一番。这一安置,保准安置出了宫。我朦朦胧胧感到自己的少年时期要结束了。

进了他的书房,见着婶母正在一旁翻闲书,叔父又不知在演算些什么。见我进来,叔父温和道:“这几日玩的还尽兴?”

我支吾了两声,等他的下文。

“这么大人了成日舞枪弄棒也不好,去外头见见世面。”

我等他和蔼的一番训诫。可是这个开头,怎的倒不像是下降的意思。

“我已经同阿九和重浔说了。各中关窍,分寸拿捏,自然不用我来提点你。他们都是知道轻重的,跟着出去我也放心。”

我猛然抬头,阿九若算是个陪嫁,重浔却算什么,难不成他也是个陪嫁?

“什、什么?”

叔父温和道:“下月你出宫,去寻合虚上人罢。”

我有些懵。若今日叔父能长篇累牍地谆谆嘱咐,我倒不会特别放在心上。但他神情丝毫不投入,仿佛不过叫我去端一盘酱肘子。这让我心中反而惴惴,千斤重的包袱轰然砸下。

叔父摸着下巴,道:“合虚上人欠文宗皇帝一个好大的情分,他言明助我大周乃是还人情,你自去求他,毋用担心。”

我道:“可是合虚上人……他在何处呢?”

叔父将手一挥:“我已算过,你此去虽多有坎坷,却最终能成正果,一路上有贵人相助,只顺其自然。”

我觉得自己仿佛呜咽了一声。婶母有些不忍,向叔父道:“凉铮是个糊涂蛋,你别像老神棍似的说话遮云带雾。”

叔父咳了一声,道:“对外则称,熙桓公主尚无良婿,先离京就封;合虚上人居住的仙山是在你封国境内,你到了封国再行事。”

叔父换了一脸寄托重负的表情,又道:“如琢得朝中人望,又得太后喜爱,我……也是无法。但你定要为大周立此大功业,才能回家。”

我记得自己还喏喏应了两句什么,脑中浆糊的很,只想回去把他们俩摇晃摇晃,一同合计这趟没谱的事,便退了出去。

重浔靠在树下,啃着杏子慢悠悠道:“你不想去?”

我摸了摸脸,怕是刚才表情太沉重,让他看了出来,道:“咳,这个么,是大事,我能被叔父瞧中自然不该推脱,只是丝毫没听他提起,心里没底的很。前几日婶母还让我相驸马,若是真如你们所说,那地方路途遥远又艰险非常,成了亲就要出远门,白白拖累一个青春正健闺中枯守的男子。”

重浔把手一挥:“那不打紧,便就让驸马在闺中怨着,毕竟国事要紧。新婚立刻就别,其实相当有风味。”

他这番话说的简直惨不忍睹。念重浔从小在诗书上很不开窍,叔父也就放他专门习武了,于是如今便没文化至如斯地步。

阿九向来关键时刻很严肃,此时靠谱道:“皇后先同我说了,但她也忧愁的很。因为圣上的意思是,为防人多口杂,便叫重浔做个护卫,我伺候你的起居,其余人一概不得同去。”

她顿了一顿:“此去自然是危险了。只是这天命乃关系大周复国,非皇室宗亲去取不可。而且这一取,又带着担复国大任的意思。若是得了,可不止一个太子位……你晓得这重意思。”

我自然听得明白。此去拜访合虚上人是关乎社稷的大任,这社稷功极有可能是立国本资本。再况且,以后坐的可就不是太平天子位了。恐怕复国之后,又能掌天下权柄。

故而我干净利落道:“我不去。”

大周既由女帝开创,自然可以由公主继位。然而我虽然高居榜首却不必被老夫子们理所当然地当成东宫加以管教,是因为比起血统,立储更重品行才能。做为千顷地一根苗,我血统虽然正得遥遥领先,德行却着实跟不上。因着叔婶娇宠,从小爬树摸鱼骑老虎的事情没少干,女子淑德荡然无存。至于才能方面,虽说武艺修的不错,书也比较通,诗词一项上的修为却惨淡得很,下棋作画相当无能。对于大周推崇备至的推演天道运行国运否泰的易学,我学得更是惨烈异常。师傅曾为此死死拉着我的袖子痛哭过一场,因为他认为一个公主将算学学得如此颓,那定是皇室衰微之兆。

阿九坐下道:“你也不用着急,此事办成,未必就要接手大位,只是圣上对你寄予重托,你如今就推脱,倒恐怕让人失望。你算算,他至亲的人可还有谁,还可遣谁?自然他便会想起昭王,又惹他伤心。”

我给阿九说的心里发毛,沉痛道:“那我便去了。”

她一笑,道:“别这么伤心,你且想这一趟远门又能给你机会推迟选婿了。”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路上遇到个什么人倒也可能。”

然而重浔面色凝重道:“此番,必然是叫你多出去历练历练,而所谓广开姻缘绝无可能。唔,不过我觉得这个远门出的甚好,需知道你常年看着我等如花美眷,自然有些审美疲劳,这次私访见到的男子相貌必然都不如我出众,于你也是一大新鲜事。不过也不要因此而灰心。”

我木木地回答:“上官将军,如花美眷不是这样用的。”

重浔悠闲地靠在树干上,不满道:“你们读书人不要这样计较么。”

等我们闲话几句,突然阿九从树影后晃荡了出来,俨然是一身世家公子打扮。重浔奇道:“你做什么?”

阿九说:“此去不比往常,我手无缚鸡之力,女身出门怕会拖累了你。不如装扮成男子,或许少些算计。”

重浔一翻身从树上下来,两眼精光道:“是了,我倒想起一个法子。咱们若是真想护着凉铮,反而别把她放在中心位置。如果人人以为你是公主,那么明枪暗箭自然向着你来,凉铮便可平安。”

我怒道:“什么烂招,阿九身上一点功夫也不会,你让她当箭靶子,那不是去送死吗!”

重浔认真道:“自然不是,阿九若是公主,你便是护卫。公主不会武功情有可原,护卫的武艺如何高也不会惹人猜疑。只要我们两人拼命护着阿九,自然你也平安阿九也平安。”

阿九先前一直低头听着,此时抬起头来道:“这倒是好主意,凉铮你便听了罢。所谓凶险,也不过是权衡之下稍不凶险的法子,更何况是你为重还是我为重,这种时刻容不得长情。”

我道:“毕竟……”

重浔干脆地一拍手,道:“如此便了。”

我刚想张嘴,他一黑脸道:“昭王去了以后只有咱们三个一起长大,你平日也当我兄长一般,我难道会害了你么?你若再不听我俩的劝,我便去求皇后给你早早指个婚事,到时你情窦大开热情如火,只想同他终日厮混在一起,再要上路便会觉得心里虫咬狗叼一般,才真正难过。

我只觉得心中火苗往上窜了好几窜,费力压了压火,咬牙道:“你可知道我这些年听从你的意见,从来不是因着你足智多谋,而是因着你话里实在没甚文化。”

后几日我宫里很是忙乱,我只坐在桃花憩外的石凳上磨剑。重浔将一切准备利落,便在我耳边一天几个时辰地唠叨:“……合虚上人住在青冥山里头,是个僻静的地儿。进他的山谷必要经由一个专人把手的道口,那时我们在外头早已同人接上了头。同那些人啊,要亲近也要防备,免得……”

终于我承受不住,提着剑站了起来,按着重浔的肩膀道:“辛苦你了,这屋里所有的兵器,都要带上的。”

他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吼:“你疯了是不是?屋里一共有三把剑五把刀,背在身上跟一捆柴火似的……”

我淡淡道:“房梁上还有几条棍子,都是我平时最爱,记得也带上。”

虽然应了这件事,可心中还是没底的很。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一次合虚上人,正巧前几日我听王公公说他体虚下漏,夜间失眠,觉得这个句子新鲜的很,便拿来一用。合虚上人听罢,并没有掏出什么丹药盒子,却拈着胡子教了我一套“健体气功八段锦”。

然而叔父算卦从来没有错。且除此之外,我去向太后辞行之时,她露出比平日和蔼得多的神色,且又殷殷嘱咐好一番在封地上不能乱生事,我也知道如今此地留不得。势欲我往,不可违拗。只是担心阿九,她一介深宫弱女子,却要随我去那龙潭虎穴。

阿九的身世,每每婶母提起,都要暗叹口气。

本朝女人地位高,律令上虽未规定不得纳妾,但贵族男子多是夫妻和睦,不纳偏宠。贲武侯世代公卿,阿九的父亲也便只有一位正室夫人,贤良淑德俨然大家风范,却生不出儿子。

阿九是第七个女儿。在她娘生第五个女儿的时候,他父亲对母亲已很是冷淡。贲武侯当时年近六十却后继无人,故而在生阿九之前,家里对于生一个男孩的渴望已经达到一个□□。生她的时候,她的父亲在庭中逗鸟,闻得又是一个女孩,喂食的手滞了滞,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乐。

“九月生的,就叫阿九罢了。”

自此,他父亲再没去看过他母亲。

阿九的母亲对这个女儿也冷淡,实则是怨恨更多。所幸阿九长得特别好,在我三岁的时候,婶母抱着我上贲武侯家串门,那时阿九五岁,婶母一见她便喜欢的了不得。婶母看出阿九招不得爹娘喜爱,将来必定可怜,便要走了。于是阿九便成了我的陪读。她今年十九,因是自小就订下要嫁予昭王的,结果昭王早早没了,任谁也不敢提亲,便将她这么晾在宫里,一晃到十九岁。

如今不仅没嫁出去,反而混的和我出了宫。我心中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九月初三,叔父推算正是个好日子。我出宫的时候,正巧如琢入宫请安并述政,他已被封了清河将军。如琢在马上向我一拱手,笑道:“妹妹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来,所幸封国在东境富饶广阔之地,只是略比京中不如。日后若是缺些什么,愚兄自然会寄给妹妹。”

我也拱拱手,道:“王兄乃大周肱骨,不劳费心。”

正是相逢不下马,果然各自奔前程。如琢笑笑,拨转马头而去。在他身前,正阳门霍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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