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庭云现在的大脑显然无法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瞬间就呆住了,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赵书贤又看了看柳尘鸢,半响才蹦出一个“娘?”
柳尘鸢也傻傻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应一声……
好在赵庭云呆呆傻傻的,赵书贤趁着他愣神的时候把人往外一推,关上门,又一次把人关在外面。
和赵书贤独处一室时,柳尘鸢的神经总是会崩的很紧,她有些低着头,盯着三尺见方的地砖,视线随着上边的云纹走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敢抬头看赵书贤。
赵书贤没有说话,在一旁坐下饮了几口茶,一副等着柳尘鸢先开口的样子。
柳尘鸢有一肚子疑问,他们都心知肚明。
过了好一会儿,柳尘鸢知道自己是必须开这个口了,她张了张嘴,下意识道:“姜蕴……现在怎么样了?”
问完后,柳尘鸢就有点后悔了,可她,也是真的很想知道姜蕴的情况。
她不敢抬头,赵书贤的声音听不出怒意或其他,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死了。”
柳尘鸢愣了半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赵书贤,而他也在看着她,黑眸中像是蕴着一场随时要爆发的风雪,可柳尘鸢被姜蕴去世的消息震的连察言观色都不晓得了,只颤声重复了一句:“死……死了?”
赵书贤冷冰冰地看着她。
柳尘鸢慢慢垂下头,眼睛一下便红了,她一点也不懂战俘是怎么处置的,只觉得战俘被斩,似乎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赵书贤应没有骗他。他故意不说话,等着自己发问,便是等这一刻,冷冷清清地告诉她,姜蕴死了吗?
蕴哥……
即便对姜蕴的感情,已经因为远嫁赵国和他娶上官烟雨而变得模糊又黯淡,可无论如何,她与姜蕴青梅竹马那些年,诸多记忆并不能立刻抹去,她始终记得姜蕴对她的好。
怨,也怨过,甚至也想过,若能再见,自己是该像以前一样对姜蕴撒娇,诉说自己的辛酸,还是应该脱了鞋子丢他,怪他不声不响就娶了个皇后……
可忽闻姜蕴死讯,这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姜蕴死了,他们便真的是,不复相见了。
问兰的鞋子在昨日那场大火中烧不见了,自己没能回到故土,也没能带问兰回去,甚至还生生和姜蕴错过……
柳尘鸢实在忍不住,索性伏在桌子上轻声哭了起来,赵书贤等她哭了好一会儿才说:“要不要殉情?”
他声音竟还带着点满怀恶意的嘲弄。
柳尘鸢哭的浑身发抖,闻言猛地抬眼,双眼通红的看着赵书贤,赵书贤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神色漠然,手指不断摩挲着白瓷杯,柳尘鸢深吸了口气,忽然开口道:“你……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她哭的很惨,声音都有些沙哑,还带着褪不去的哭腔:“你刚见我时想掐死我,可你又不让我死!我自杀你不许,昨日大火,你还单枪匹马去救我……你到底想如何,你到底想如何?!”
当初她觉得赵书贤是要逼死自己,可她上吊自杀,赵书贤又把她救了下来,还用言语威胁她让她不要再自杀,她便觉得赵书贤大约是不想自己死的。可这回再见,他分明又想要她死,虽然堪堪忍住,但没几日又纵身火海来救她,实在,实在不可理喻!
现在,他又说那样的话来激她,竟问她要不要殉情。
柳尘鸢便是个泥人,被赵书贤这样放在手里揉搓,也实在受不住了,这人根本不把她的命当命,甚至不把她当个人来看!
听她这么问,赵书贤竟轻笑了声:“母后大约是误会了,昨日大火,朕折身去追上官烟雨,奈何她溜的太快,朕才顺道去了禹州府——母后若是死了,便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活着的母后才能亲眼看见闽是怎样一点点被蚕食的,才能晓得,这世上还有多少痛苦,是你尚未尝过的。”
字字诛心,柳尘鸢一瞬间竟是无话可说。
他救她,竟只是为了让她活着受更多的苦?
柳尘鸢咬着嘴唇,抖着手用衣袖不断拭去自己脸颊上的泪,一面道:“我……到底是哪里,让你如此厌恶……让你如此费心,用这样多的手段来折辱我……”
赵书贤道:“母后娇俏美丽,让人疼惜都来不及,朕怎么会厌恶你呢?”
他的语气表情与说话的内容截然不同,柳尘鸢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在愤怒和哀伤之余又多了一分无措,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冷嘲热讽的赵书贤。
柳尘鸢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唇道:“你何必问我想不想殉情?生由不得我,死也由不得我,我这条命,早就不属于我自己……”
话音未落赵书贤便随手抽出腰间长剑,噹的一声丢在桌上:“朕给你一次机会。”
柳尘鸢愣住,目光落在那闪着寒光的利刃上,又看了一眼赵书贤。
赵书贤颔首:“自缢或是被掐死,死状都极为丑陋,被烧死更是面目全非,倒是这自刎,除了喉间血痕,面容不会受损,还能留个全尸,待你与姜蕴地下相会,也不至于吓着他。”
他竟还对着柳尘鸢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温和善意的笑脸:“朕,可是很体恤母后的。”
柳尘鸢连哭都忘记了,只呆呆地望着他。
赵书贤回望,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柳尘鸢闭了闭眼,缓缓伸手去拿那柄长剑,这段时间的奔波和折磨,让她原本细嫩白皙柔滑的手指变得有些粗糙,指甲盖的缝隙不知何时也染了些泥土,她整个人,大约便是这样,一点点从云端坠入泥泞里的。
剑柄触手如看起来的一般冰寒刺骨,她微微打了个哆嗦,一点点握紧长剑,却始终没有勇气举起。
她偷偷抬眼看向赵书贤,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自己若是举起剑,无论是刺向自己,还是刺向他,似乎都不算太窝囊,可……
柳尘鸢稍微试着把剑抬起来,却发这长剑并不如看上去轻巧,反而重的吓人,她一只手稍微把剑抬起来一点,便费了不少力气。
她维持着举着长剑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把长剑放了回去。
可剑还没挨着桌子,就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柳尘鸢惊慌地看过去,却见赵书贤似笑非笑:“机会只有一次,母后可要想清楚了,如你所说,今后这条命,可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他握着柳尘鸢的手,柳尘鸢的手握着他的长剑,这一刻,万籁俱静,只等柳尘鸢的一句话,一个动作。
柳尘鸢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泛了出来,在眼眶里无助地打着转,她轻声说:“自刎……是不是很疼……”
赵书贤说:“手快一些,不疼的,只是又凉又热,血又流的太多,黏糊糊的不好受。”
他竟然回答的这样一本正经,仿佛他真的曾被刀锋划过喉咙过一般。
柳尘鸢听了他说的话,手抖的更厉害了,半响,她终究还是松了手,长剑哐当一声落回桌上,她伏桌大哭到:“殉情……我嫁给了赵文帝,他娶了上官烟雨……我殉情,我殉哪门子的情?”
赵书贤没有说话,手依然握着她的,能感觉到她手心全是冷汗,摸起来并不舒服。
柳尘鸢连自己手还被他握着都忘了,依然只是哭,哭声中又掺了些对自己的怨:“我这样没用……我怎么敢自尽第二次,我怎么敢……我是该去死的,可到如今,我怎么才能杀了自己,我这样没用……”
她伤心到了极点,又埋怨自己连自杀都不敢,翻来覆去的说的都是“我这样没用”,赵书贤等她哭了一会儿,手上忽地用了劲,把她整个人拽到了自己跟前,又用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硬是逼着她在自己腿上坐了下来。
柳尘鸢尚哭的不能自已,赵书贤这一串行云流水的,连个反抗的机会都不给她,逼她正对着坐在自己怀里,又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由着她把眼泪都落在自己身上。
柳尘鸢哭的头昏脑涨,忽然就被这样按在他身上,鼻尖全是他的味道——虽然赵书贤昨夜定然洗漱了一遍,可身上仍有褪不去的血腥味,和一丝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的香气,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显得格外违和,却偏偏又都是从这个人身上传出来的。
就好像此刻的赵书贤,分明是他带来姜蕴的死讯,分明是他丢了长剑在她面前,让她为姜蕴的死哭了一次,又生生把她吓哭了一次,最后却又把她箍在怀里,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竟用一种堪称温柔的节奏在她的后背轻拍着。
柳尘鸢觉得自己真的要被他弄死了,这个人到底什么毛病?
赵书贤却在她耳边轻声道:“天下人都怕死,不单你一个,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居然还用这样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态度说这样根本不能算是安慰的话!柳尘鸢哭的难受,一点也不想对这话有什么回应,赵书贤也不催她,只依然一下一下地拍拍她的后背,摸摸她的脑袋,像是心情不错,在闲适地玩着什么人偶一般。
柳尘鸢慢慢哭完了,发觉出了别扭,她微微挣扎,想要脱出这人的怀抱,可赵书贤又收紧了手,只让她把脸抬起来。
等她抬了脸,又怕又慌地去看他,却发现赵书贤的脸色已不似当初那般冰冷,虽也毫无表情,眉眼间却分明多了一丝柔和,只那柔和转瞬即逝,没等柳尘鸢看清,他又凑过来,一点点吻去了柳尘鸢脸上的眼泪,沉声道:“昨日不该救你。”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伸手推他,赵书贤又说:“你这么能哭,眼泪都能灭火。”
这是什么话?!
柳尘鸢又想哭了,把他的脸推开,一边道:“我,我不哭了,你让我下去……”
赵书贤正要说话,却忽地皱起眉头,盯着她因为推他而露出的手腕看:“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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