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画学院,便要学习佛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等绘画科目,还要学习《说文》、《尔雅》、《方言》、《释名》等文化课程,并要练字篆字、通晓音训,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益绛从小跟随父亲学习绘画,精于人物、山水,其他的稍为薄弱了些,于是甚为懊恼。
王希孟见状,安慰她,“补长取短,博学笃志,广师求益,他日定能成大器!”
一番话说得她醍醐灌醒,“对啊!我们可以拜个好师父,得师父教导一定可以事倍功半!”
“当然!”王希孟一边说一边催促道:“咱们快点儿走吧,下一堂就是山水课,上课的先生怪得紧,竟要我们在画院后花园集合。”
花园之中众学生已经把老师团团围住了,益绛踮起脚才能够看到中间一位身穿绯红朝服,头戴梁冠的男子正在给大家示范作画,笔下的山石栩栩如生,笔法严谨精细,益绛看着觉得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待诏,人都到齐了,开始讲课吧。”旁边一侍者模样的人说道。
那男子便收起笔来,对着众学生作了一揖,说:“鄙人乃画院待诏张择端,此后你们的山水、人物课都归我教,请多多指教!”
这男子英挺剑眉、目若星辰,面容清冷,不正是那日流水河杨柳树下一叶孤舟的张先生吗!原来他是画院待诏啊!
众学生向先生行礼,“请先生赐教!”
张择端微微点头,便对众学生说:“今日的山水课程,我先带大家在花园当中写生,请大家仔细观察花园之中花木生长之姿,清风拂过之态,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灵动,往后再让你们临摹名家之作方能更加有体会。”
“是!”众学生带着画具开始在花园之中寻找最佳的绘画位置。
益绛走到张择端面前,作了一揖,“张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张择端一眼就认出他来,“原来是你啊!你是这里的画学生?!”
“是的,还请先生指教!”
“好,你快去写生吧!”张择端微微一笑,摊开右手作了个请的动作,益绛点头告退。
“你是怎么认识张待诏的?”王希孟很好奇地一边看了一她一眼一边摊开画具。
“先前有缘见过一面,还不算认识。”益绛也摊开画具来。
“既是有缘,你何不拜他为师,当他的入室弟子?”
益绛顿了顿,“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想当张待诏入室弟子的人可多了去了,他可不轻易收弟子。”旁边的赵伯驰搭了句话。
“这样啊……”益绛皱了皱眉。
“程门立雪,只要有心,不怕感动不了他。”王希孟小声地对她说。
“对!程门立雪!”一句话听得她心里笃定许多。
“你看!”王希孟突然冲着张择端的方向说,益绛看过去,张择端正在喝茶,旁边那位恃者捧着茶盘伺候着。
“先生爱喝茶?”益绛向王希孟回报她的观察结论。
“他不仅爱喝茶,你看他用的茶盏,那是‘斗茶’者最喜欢用的黑釉茶盏……”
“先生喜欢‘斗茶’啊!”益绛恍然大悟。
“没错,咱们可以投其所好!”王希孟冲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益绛非常崇拜地看着他,“王兄,你实在是太利害了!”
“不过眼下,咱们要先把画画好,给先生留下一个好印象。”
“对对。”益绛赶紧收拾好画具,开始画画。
看到他们画得差不多了,张择端站起来一一查看,一一点评。看到益绛的画时,点了点头,“画得过于精致,秀气有余,总体来说就是不够大气,你要加强自己画面的气势。”
益绛恭敬地站着,惴惴不安。
接着他走到王希孟面前,看了看,说:“画面大气磅礴,只是丹青的颜色不太融合,你要加强色彩的训练。”
其他画学生的画他都一针见血地指出,顿时人人都抽了一口冷气,这位待诏讲话真是正直、实事就是啊!
“先生为人真是正直啊!”益绛不禁也抽了一口冷气,“一针见血、毫不客气啊!咱们刚才说的事情还要不要继续呢?”
王希孟也抽了一口冷气,说:“好像是要从长计议。”
当天晚上,王希孟就带着益绛一起去拜访张择端,张择端是学院待诏,时刻要受皇帝的召见,所以他就住在画院内,找他自然非常容易。
张择端正在临摹名家字帖,两人在旁边恭敬地等了许久,他临摹完一段,才抬眼看了他们一眼,“你们看了这么久,有什么体会?”
“先生的字得王羲之的神韵,真是婉媚秀丽!”王希孟说。
“这《兰亭序贴》乃天下第一行书,临得再好,也只是神似,不能超越啊!”张择端感叹得说。
“《兰亭》虽好,不过先生善于创新,他日肯定能够借鉴学习王羲之的书法创出自己的风格来。”益绛非常崇拜地说。
张择端看了她一眼,自嘲地说:“我并不善书法。古往今来,能够借鉴前人而超越并自成一体的,也只有当今陛下了!陛下的书法继承了唐代褚遂良的楷书,自成一格,成为‘瘦金书’,可谓千古一绝啊!”
“褚遂良的楷书婉媚遒逸,妍华绰约,有‘如美女婵娟,不胜罗绮’之誉!而陛下的‘瘦金体’,借他的笔法,却去其丰韵,只余筋骨,行笔细而劲,遒丽瘦硬,自成一体,确为千古一绝!”王希孟解说得头头是道,让张择端连连点头,益绛更是对他敬仰有加。
见张先生如此满意的表情,王希孟趁机拿出备好的一品好茶,献上,“学生偶得此一品碾茶,听闻此茶最适合‘斗茶’,特来送给先生,希望有机会能够与先生斗上一斗。”
张择端闻此,原本清冷的眼睛有了一点儿亮光,“你也喜欢‘斗茶’?”
“我们……并不会,所以特来请先生赐教。”王希孟作了一揖。
“不会?”张择端看了他们两个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了然如明镜,“既然你们不会,那不如等你们学会了再拿此茶过来吧,明日还要上课,你们回去早点休息。”
先生已经下了逐客令,两个人只好带着茶灰头土脸地走了。
“还好先生没有生气。”益绛不禁说道,“先生虽然清冷,但是为人真是光明磊落。”
“不过……”王希孟吃了这一记闭门羹,却非常开心,“先生让我们学会‘斗茶’再找他,这真是个好消息!”
“对啊!那咱们赶紧学吧。”益绛终于醒悟过来,欢喜雀跃起来。
“去哪儿学啊?”王希孟一时也想不出来。
“我知道!”益绛灵机一动,“会仙楼!”
“会仙楼?那不是喝酒的地方吗?”王希孟只是听说过,却没有去过。
“你有所不知,会仙楼才女荟萃,肯定有懂得‘斗茶’的佳人,所以当然要去哪里请教啦!”
“原来如此!”
两人刚一踏入会仙偻,就看到了赵钰,他一看到益绛就笑了,那笑如清泉微波,看得益绛心也如微波。
王希孟恭敬地上前作了一揖,赵钰有礼地请他们入座,就给他们各自斟了一杯酒,“你们来得正好,贤弟入驻画院,为兄还未恭喜,正好可敬你一杯。”
益绛接过一口饮尽,“谢谢哥哥,我却是有一事相求。”
“哦?但说无妨。”
“哥哥可会‘斗茶’,我们想学习。”
“‘斗茶’,那你倒是问对人了。只是,为何突然要学习这个?”
“实不相瞒,我们都想当张待诏的入室弟子,听闻待诏好‘斗茶’,于是便……”益绛一一相告。
“原来是这样,来人,上茶盏。”赵钰吩咐跑堂。
“这是在下特意带来的‘斗茶’所用碾茶。”王希孟连忙拿出茶来。
赵钰打开闻了闻,又捏起一小摄茶末看了看,赞叹道:“好茶!”
待到风炉里的水初沸,赵钰便演示起‘斗茶’来,他把两只茶盏分别放上会仙楼的碾茶和王希孟带来的碾茶,以初沸的水点注,茶汤表面便浮起一层白沫。
“‘斗茶’先斗色,以白为贵。”
他们二人上前观看,白色汤花与黑釉茶盏争辉的景象,有如天女旋舞之势,益绛不解地说:“这两杯茶的茶沫都是白色的,怎么分胜负?”
“那就看哪一个盏面的汤花保持得持久,花散水出,先出为负。”赵钰解释道。
他们二人又观赏了一会儿,看到装有会仙楼碾茶的茶花先散,益绛就笑了,“呀,王兄的茶赢了!”
“还真是!”赵钰也笑了。
“原来如此,‘斗茶’讲究的是茶的品质和意境啊!”王希孟似是明白了。
“谢谢哥哥教我们‘斗茶’。”益绛冲赵钰一笑。
“谢谢王爷!”王希孟也作了一揖。
“不用客气。我听闻张待诏有乘一叶孤舟画画的习惯,正好我也有一只小船,不如等四天之后,你们放假了,我约上张待诏,我们四人一同泛舟汴河,‘斗茶’作画。”
“好主意!”益绛欣喜若狂,王希孟也笑逐颜开,“这下拜师有望了!”
酒酣催人眠,益绛虽然有点儿昏昏欲睡,但那二人兴致太高,她只好勉强地陪着他们不知到何时辰,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辰到的家。
反正第二日,她和王希孟都迟到了,王待诏一怒之下,将这二人赶至门外,面壁领罚。王希孟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住笑却又一下没忍住,被她逮了个正着,她嘟起嘴,“还笑!”
王希孟摸了摸鼻子,偷偷看了王待诏一眼,见他讲到鸟兽的形态时,手舞足蹈,非常可笑,台下一众学生也是哄堂大笑,王待诏却是绷起脸来十分严肃,大家也都不敢笑了。
王希孟便模仿起王待诏的样子,模仿起鸟兽的样子,逗得益绛哈哈大笑起来,她突又觉得不妥,忙用手捂住嘴,眼睛却笑得弯弯像月牙。
王希孟却是玩得不亦乐乎,不时偷看王待诏,看他从麻雀讲到孔雀,又从燕子讲到鹦鹉,皆是形态神似,维妙维俏,不禁称赞,先生不当艺人真是可惜啊!于是,他把他看到的又模仿了一番,逗得益绛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二人得意之时,王待诏突然停了下来,走出门外,教室里的赵伯驰忙冲窗外的他们使眼色,二人立即乖乖站好,等王待诏出来时看到二人毕恭毕敬地站着面壁,于是又满意地回去继续讲课。
两人相视而笑,益绛不禁向课堂偷看一眼,先生讲课真是诙谐生动,虽然凶了些。
不过,王待诏可没有这么轻易放过面壁完的他们,令他们俩抄十遍的《千字文》才满意地放他们走了。
看着众学生都离开课堂了,他们却还要留下罚抄,益绛扁了扁嘴,王希孟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二人都埋头抄写,写完,才可以回家啊。
益绛好不容易抄完一大半,肚子却饿得咕咕叫,她揉了揉肚子,看了王希孟一眼,却看到他脸上一笔墨水,不禁乐了。王希孟忙擦了擦脸,趁她不注意,冷不防朝她脸上也画了一笔,她伸手去擦,“你怎么这样?”
“哈哈,变成花面猫了!”王希孟继续抄写,被他这么一逗,原本饿得不行的她竟然感觉到不那么饿了。
“快点儿抄吧,待会我请你吃饭。”王希孟鼓励道。
“说话算话啊!”益绛终于又笑了。
二人罚抄完,便一同去吃饭,路过茶铺里,益绛拉着王希孟进去寻找‘斗茶’所用的碾茶,“多看看茶的品种,才能够与先生交流啊!”
茶老板上前来介绍,“这种是云南产的碾茶,这是广东产的,这是福建产的……”
“现在都流行用哪种茶来‘斗茶’啊?”王希孟问。
“各种都可以,‘斗茶’所用的是一种半发酵而成的茶碾碎而成的碾茶,因此,只要是好品质的茶都可以用来相斗。”茶老板介绍道。
“那各种碾茶都给我们来一样。”益绛说道,茶老板就包起茶来。
“要这么多啊?”王希孟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茶包,吃惊地说。
“多研究研究嘛!”说着,她就把茶包一一捡了起来,王希孟只好也跟着捡了起来。
二人吃完饭后,就在饭店之中斗起茶来,各种品质的茶相斗都有不同的细微表现,要细心观察才能够看得出差别,益绛一边观察一边记录,记录到第二十种时,两人实在是太累,又担心明日会再迟到,便各自回家休息去了。
于是,二人只要是一上完课,就约上赵钰,三人一同研究‘斗茶’,如此,不足三四日,在赵钰的指导下,益绛和王希孟竟然成为‘斗茶’高手,并对各种茶了如指掌的茶博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