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收银员很聪明地利用了口罩来掩盖他大部分的肢体表情,就算是戏柠舟也只能看个大概。何况当时收银员坦白的态度实在有些诧然,导致戏柠舟和梁仟都以此疏忽了。
现在想来还真是放走了一条本应钓着的大鱼。戏柠舟脑中昏昏沉沉,一瞬间想起严泽从前接近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护,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能够提前避免一切被他抓住小辫子的证据或者是心理,看来对方确实是很熟悉他的了。从前由组织来操心这些事情,全然留他一个人在国内犯事国外游玩,现在组织上“凑巧”地因为事件召回了严泽和纪秋,自己却有点惰性起来了。
从前西婪的那份身手只怕是这一辈子也找不回来了,戏柠舟本身的问题太大,再者……被组织上任务压迫的神经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份驱壳所表现出来的温润了。戏柠舟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指,点了点眉心,冰凉的触感让他脑海中那些被无意中激发起来的记忆暂时回避了过去。
少年深蓝色的瞳孔冷漠地盯着墙壁前被机械齿轮所操作的人物,从她那张被折磨得死白却依然优雅的脸上转到只有一个身体的女孩身上。一种熟悉的感觉又从心底升起。
——所以这一世就算伪装得再像一个正常人,他也没有办法融入这个看起来还算得上和谐的社会么?或者说,像他这样的人,真的只适合手中拿着那些沾满鲜血的工具?
又自嘲地甩了甩头,戏柠舟用漂亮的手指狠狠地按了按太阳穴,等待空气中的血腥味疏散了些又睁开眼睛。那本就是由磁带录音机所播放的音乐早已停下。而那被吊在天花板上的人偶却还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那几个刻板僵硬的动作。
少年狠狠地皱了皱眉,侧过步子,拖着毛绒绒沾满鲜血的拖鞋站到女孩的旁边的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场诡异的祭奠——因为孤独而让母亲被迫跳舞么,而作为女儿的她却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静静地观看?
怎么说都少一味因素。因为他的插入,让整个布案者的格局都变得诡异起来,但他站在这样的一个场景里,和一个死人看着另一个死人被操控?——呵,未免太有趣。
又甩了甩头,将方才冒出来的那些奇怪想法都放在一旁。这一世他只想好好地活着,离那些人心险恶,光怪陆离越远越好。真的已经太疲倦,就漠然当个旁观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清游戏盘里的形式就足够了。
戏柠舟从后脑上溢的麻痹让神经即将处于一种瘫痪状态。他转过身去,并不打算处理在眼前这样奇怪又令人恐惧的尸体,那被天花板内安装着的齿轮操控的人偶还在继续,女孩恬静美好的头颅还散在脚边,那条半人高的野狗尸体也被抛得远远的,顺着野狗内脏所流出的血液拖了一地,让整个停车场都处于诡异的死寂里。
戏柠舟神智已然开始昏厥,他又分不清应该在意什么?他该坚持什么?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其实转世作为戏柠舟后发生的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没有抹平过前世所带来的巨大后遗症。他就像一个懦弱的乌龟,其实只要躲在壳里就好了啊,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从一开始就逼上绝路呢?
“真的……好累啊。”少年极度疲惫的神情加上后脑勺撞在墙上的伤口,染红了半边脸颊。他穿着病服,整个停车场无光无人,眼前的景象也越变越繁杂,他又看见那些画面了。
“呵。”
少年冷哼一声,忽然朝前扑去,沉闷的声音让他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昏迷时间。
而停车场内一辆黑色轿车的红色灯光忽然闪了闪,一切又归于平静。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那个朝他招手的脏兮兮的孩子,从垃圾堆里捡出被城里人丢弃的东西,献宝似地朝他伸出手来。他接住那小小又脏脏的千纸鹤,那个孩子依然笑得很开心,他告诉他。
“大哥哥啊,你先住在我家好吗?”他纯真到不可思议的脸庞,虽然脏兮兮的小脸被灰尘遮挡,但那一双纯真又闪亮的双瞳却含有一份欢快。
“……”他动了动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纳闷地摸了摸脖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又见到孩子那一尘不染的双瞳染上一份歉意。
“对不起啊大哥哥,我不知道你不能说话。但是没关系哟!我和爸爸都不会嫌弃你的,你已经在这个地方坐了很久了,和我一起回去吧?”孩子双手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他朝他伸出手,他愣愣地看着他,牵住了他的手。
这是谁,好熟悉。
“大哥哥,你听我弹钢琴吗?城里人都太浪费啦,就是钢琴稍微烂了一点儿就丢了,嘿嘿。辛亏被我捡着了,我可以弹给你听吗?”孩子扬起看不出容貌的小脸,他看了看其实已经没有几个音符可以弹出来的破旧钢琴,自顾自地弹了起来。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是谁,只是这一切都过于熟悉,熟悉又宁静地不想离开。
小孩弹的音虽然不准,但是从指法上可以看出他并没有接受过任何正确的教育,只是这一份天赋实在惊人。他正发呆听着,却忽然走过来一个身影,抚摸住了小孩的头。
小孩惊喜地一笑:“爸爸!”
他皱了皱眉,转头去看这个一样穿得很破烂的父亲,却怎么抬头也看不见他的上半身,就像被雾笼罩在中央一样。
——那不是你的父亲。
他下意识这样觉得,他站起来,有些着急地想要拉住孩子不和这个人接触,却不知为何动也动不了。明明不认识他们啊,在这一片恶臭环绕的地方不是他最讨厌的环境啊,为什么……为什么感觉这样奇怪?
两人欢快地交谈,他们在坏钢琴前又坐了很久,直到天空上的星星都升起来的时候两人才从交谈中回过神来。小孩忽然转过头来睁着漂亮的黑色眼瞳看向他,拉着身边的人指了指他:“爸爸,这个就是在我家门口睡了很久的哥哥哟,我们把他收回去吧?”
那个身影忽然看过来,让他从心底升起一股厌恶,他警惕地想往后靠,想尽力抬头看得清他的容貌,却如何只能看清一片雾。
那是身影走过来,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只是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住下来吧孩子。”
——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他放松身体,和俩父子一起生活,白天的时候他和他们一起出去捡些有用的东西回到破烂的小屋,晚上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弹钢琴,父亲教得很好,小孩也学得很快。
——但他们是谁呢,为什么这样熟悉啊。
时间越过越久,他们的生活渐渐好了些,却不知怎么他越来越紧张,他看着那个被一团雾围起来的人,再看了看那眼神清澈如明镜的小孩,如何也发不出身影。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孩子和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闪电也不停地打着,雷声很大似乎要掩盖什么。心中的那抹不安越来越大,他不住地想要去寻找孩子。
他抛着地上的东西,他去看了破烂的小屋,并没有任何的东西,他到处找着孩子,却也找不着,他在雨地里摔得很脏很重,但是身体的痛感完全不足以麻痹他的神经,他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不安越来越大。
他想大喊他们,却一瞬间想不起孩子的名字,他疯狂地跑啊跑啊,一直绕过了整片垃圾场,他摔倒了很多次,身上各处都没磨出了血。终于他看到了那藏在芦苇丛里的身影。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他疯狂地后退,全然不想去看那芦苇丛里的东西。他转头就跑,不停地抓挠着身上:“好脏,好脏,好脏,脏……”
他又记不清他的名字了。
“西婪。”
“好脏,好脏,脏,脏,滚,滚!”他动了动唇瓣,却如何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西婪……”
“西婪……”
“婪……”
“舟……”
“柠舟……”
“柠舟!”
他动了动手指忽然惊醒。瞪大了眼睛忽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神色还有些惊恐,金色的发丝温顺地顺着漂亮的脖颈滑下来,遮住他的神情。
梁仟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色,似乎还念叨着什么,又见他忽然醒来坐起,只在一旁轻轻地想要伸出手去扶少年的背。却被对方先一步避开,冷着声道:“别碰我。”
看清他眼中浮现的极度厌恶和警惕,梁仟心中一顿,收回手轻声道:“没事了,刚才一直听你说脏,现在干净了,没有任何的血迹,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脏?
呵。
戏柠舟无意间扯出一抹自嘲的微笑,他转头看着男人的面孔,极度疲惫之间却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没事,只是刚才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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