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魏击最常出没的地方不是那高楼广厦鳞次栉比的丞相府,而是这个潮湿阴冷的暗阁。死士们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在层层过滤后,只有少部分被认为有用,并送到他的面前。宫白羽常站在魏击身后悄悄审视他的批注,但从来不置一词。
今夜,魏击又来到了这里,三件大事震慑住了他的心神。
首先,韩平出城后没过多久,就为歹人所杀,韩平并未携带多少财物,但他身上的玉佩、皇帝赠送的几件衣衫,这些仅有的值钱的物品,在一个入城卖药的小药商发现韩平尸体时,都还在,这证明歹人不是见财起意,而是专为杀韩平而去。
第二件,刺客案并没有受到白墨多少关注,虽然他对手下说了许多“要不择一切手段、不计代价的迅速攻克此案”之类的话,但他对审问落网的刺客兴趣缺缺,甚至手下的密探发现他在审问刺客时还打起了盹。
第三件,不是发生在京城,而是发生在关外,大抵应该归在军情的范畴。关外第一大部落鲜卑部落,的首领乌乃敦乞颜,于今年五月份被手下大将独孤快哉所杀,这消息是一个关外的中原商人获悉后交给丞相府在边关的线人的,因为此事之后独孤快哉谎称乌乃敦患病在床,并以乌乃敦的名义向朝廷典客署发了陈情书,朝廷并不知情。并由于鲜卑部落距离凤京比较远,情报传递速度很慢,魏击今日才知道此事。但仅仅这样是不能让魏击心烦意乱的,关外的野人们子弑父臣篡君之事经常发生,真正让魏击不解的是,独孤快哉弑君之后并没有清理乌乃敦的亲信,甚至没有贪恋权位,留下一个傀儡继续假扮乌乃敦并继续封锁消息之后,独孤快哉领兵西去,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未觉阴风起,窸窣鬼扣门。
魏击挑了挑眉毛,低声道:“进来吧。”
头一个进来的是宫白羽。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戏服、涂脂抹粉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还背着二胡,几步之后,竟走到了宫白羽前头,状如鬼魅,形亦然是。此人是魏击手下最重要、也是最有身份的一个密探,如今位列杀伐品第六位,自称天下第二杀手,诨号弄潮儿,真名连魏击也不曾知悉。
弄潮儿走到魏击身前,呵呵一笑道:“公子,今日还在杀鱼?”
自从魏击成了丞相府死士势力的主人,这件房里每日都有鱼腥味,大家都有点反感,但没人敢说,除了弄潮儿之外,他每次到这里来都要对此事揶揄一番。
魏击皱了皱眉。
宫白羽在这时沉声道:“小主人,弄潮儿搞来了新情报。”
“又有新情报?今天送来的情报已经够让我头痛了。”
“呵呵,我保证公子很乐意听到这个。准确的说,这不能叫新情报,应该是公子现在所迷惑的几个问题之一的答案。”
“请讲。”
“我已经搞明白,韩平是为谁所杀了。”
“这么快?”
“那当然。咱要是没这份本事,也没法舔着脸吃那么多俸禄。我敢保证,丞相府是除了凶手外第一知道韩平已死的势力,也是第一个知道韩平被谁杀死的势力就因为有我弄潮儿在。要不是宫先生的知遇之恩还未能报答,我早就要求加俸了。好吧,废话不多说,说说韩平的事。”
嘴上说着不说废话,弄潮儿顿了顿,还是卖了个关子:“公子以为,韩平之死,谁嫌疑最大?”
魏击想了想,道:“当今陛下。”
“何以见得?”
“陛下与我韩魏两家愈发疏远,如今与韩氏更是势同水火。韩平此去,定是要筹划叛乱之事,如果杀了韩平这个主心骨,韩平的几个儿子必定陷于争权夺利之中,为获正统地位,定然努力讨好圣上,韩国叛乱的隐患,即可消弭。”
“唉,公子猜的有点想当然了。你怎么知道他那几个儿子不会因为父亲的死,而愈加团结一致,放弃旧仇,为推翻我大晋共同努力?据说韩平对这几个儿子都很好,他们几个都是孝子。”
魏击皱眉道:“你既然号称自己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哈哈,这不是天天为了公子四处奔波,有些无聊,想解解闷吗?算了算了,公子既然这么着急,我就直说了吧。凶手的确很难猜,因为谁都没把他当回事,他行事就能肆无忌惮。说起来,这个凶手,还是魏公子的熟人呐。”
“谁?”
“新晋廷尉,白墨白子殊。”
魏击大惊失色:“不可能!白兄一身正气,怎会做这种阴暗肮脏的事情?况且,白墨今天下午分明在廷尉署里审讯犯人,如何能分身杀死韩平?”
“你怎么知道廷尉署里的白墨是真正的白墨?你怎么知道白墨在廷尉署中审讯犯人的情报的确属实?公子,接手暗部之后,您还是那么幼稚。今天朝会之后,白墨就去了太子府,他们秘议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十有**与韩平遇刺一事有关。另外,看看我从韩平的尸身附近发现了什么。”
弄潮儿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缕布条。布条上绣着隐隐约约的云朵,只有近处能够察觉。
“与白墨那身标志性的白衣对照一下。”
魏击哑然。
宫白羽适时搭腔道:“公子,老奴觉得,弄潮儿所言有一定道理,况且有证物在此。”
“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听听。”
宫白羽指着魏击身后木架上的那尾大鱼:“都臭了。老奴要不要派人来换一条新的?”
“换吧。”
“还有,文公子明日将返回魏国。治粟内史一职在未来将由平淮令荀无翳充任。作为交换,您会在未来被任命为典客。也正是因为如此,关外的那则情报才有丞相桌上换到了您的桌上。希望小主人以后能对关外之事多加留意。”
魏击淡淡道:“我会的。”
宫白羽走前,又对魏击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话。
“今日时局,与老爷二十五岁从韩氏手中接过丞相之位时一样。风起云涌,凶险诡谲,朝廷正处于大变局之中。未来之天下,必属于小主人这般年轻人。看那科举十子,中流砥柱皆如徐渐、白墨、荀无翳、叶寸等人一样不到而立之年,像那方伯、张醒、隋明等老辈人物,并不出彩。盖因老者因所见之多而愈发拘谨,不敢因势利导,因变局而变,则反为变局所淘汰。朝廷开科取士,是求变,驱逐韩氏,是求变,老主人放弃文公子,而选择小主人您,也是求变。是故,小主人切莫恪守陈规,须知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应此大变之局势,成为其中的一环,才能真正处变不惊。”
“越是年迈之人,越容易铤而走险。”
这是白墨从孔府出来之后的感慨。
他将那位孔小姐抱到隔壁孔庚的卧房之后,不仅在书桌上找到了云连峰口中的那些书信,还找到了大量其他方面孔庚作恶的证物。其中交易门类之多样,数额之巨大,令人发指。
不是白墨这第一把火要烧到孔庚头上。
而是孔庚自己做的恶事太多,恰巧被白墨发现了。
郭大林的案子,基本上可以定性了。
首先,他父亲患了奇症,四处求医无果之后,一个游方的医士找到了他,号称自己可以为此病开得良方,但开方易,寻药难。
那药方中尽是童子体内之物,还必须活取,用杀童子的第一滴血做药引。
于是郭大林找到了自己当县令的叔叔,郭达开。郭达开给他献策,说现在朝廷儒风极盛,有子庇父背叛无罪的先例,所以让他去找个穷苦人家过继一个孩子,杀子喂父,不仅可能被判无罪,还能博取一个孝子的名声。
所以郭大林以膝下无子,寻人养老送终为由,过继了云连峰的儿子,不久之后,即杀之并做成药。但这副药显然顶不了半点用处,但那医士收了钱之后已经不知所踪。
郭大林这时想到了后果,觉得郭达开所说的理由仍不太保险,为防云连峰报案,便派人刺杀,但刺客跟京城中这些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比不了,惊动了云连峰,还失了手。
云连峰最初甚至不打算状告郭大林。
是郭大林派出的杀手让云连峰脊背发凉,他千里迢迢来京告状,其实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杀。不料郭大林半路中恰巧遇到饥荒,伴随饥荒而来的是瘟疫。他染上瘟疫,命不久矣,便想死前也得拉一个垫背的,正是这股恨意趋势他一直找到了前廷尉韩隆,并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死。
于是韩隆下令严办此案。
郭大林也知道自己很危险,便托郭达开联系郡守方谭,送了巨额财帛,让方谭替他求情。这时,孔庚嗅到了郭大林身上的“财气”,主动写信联系方谭,他这不是受贿,而是在索贿。
这只是孔庚“索贿史”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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