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胡同,是闹市之中,不起眼的一条巷子。
宝婉晴甚至不用问,便瞧见一座气派打眼的大宅子:白墙青瓦,挂一串红色灯笼,大门两边一对深浮雕石鼓,还有那铁皮包镶五福临门花纹的厚实门扇钉,无一不透露出主人的富有。
牌匾上却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宝苑。
秋红下了马车,抓住门环扣门。
很快有人开门询问:“什么事啊?”
秋红伶牙俐齿地说道:“我家小娘子千里迢迢寻亲来了,快些去禀告你家老爷吧!”
“寻亲?与谁有亲?又是什么亲?”那看门人歪着头看向秋红,眼神中满是置疑。
“你家老爷的名讳可是上宝下永安?”秋红坦然地直视着看门人。
“呃,正是我家老爷。”看门人见秋红直呼自家老爷的名讳,不由得有些不安。
“那你听好了。我家小娘子也姓宝,是你家老爷嫡嫡亲亲的女儿。你还不快些报上去?”秋红一昂下巴,满脸正色地说道。
“嫡嫡亲亲的女儿?”看门人明显呆了一呆:娘哎!这么劲爆的消息报上去,会不会被御下严苛的夫人打落满口牙啊?
“休要胡说!我家大娘子,二娘子,才是老爷嫡嫡亲亲的女儿哩!就是三娘子与四娘子,也只能称一声庶女,却又是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嫡亲亲女儿来?”
看门人用鄙夷的神情看着秋红,心里说:就算是老爷在外头生的,至多也就是个野种罢了!怎么敢自称嫡嫡亲亲四个字?
他的话音才落地,耳边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便是脸面一阵发麻,好一会子才感觉到疼。
愣了愣,看门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眼面前立着一个圆圆胖胖的少女,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此时,少女那双好看的眼睛正冷冰冰地瞧着自己:“河边无青草,哪来多嘴驴?这里是你大发议论的地方吗?还不快些禀报上去?”她扬声喝叱道。
看门人竟然被少女的气势摄住,一个字也不敢辩,老老实实就往门厅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不服气地嘟哝着:“一看就不象个淑女,还想冒充宝家千金?哼,且看我家夫人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老爷不在家,看门人自然是见不着夫人的,还得拉着个丫环传话。
丫环又告诉了宝夫人贴身服侍的徐嬷嬷,徐嬷嬷皱了皱眉头道:“明摆着是冒牌货嘛!着人打出去就是啦!也不晓得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偏是宝夫人耳朵尖,听见了只言片语,扭过头来问:“怎么了?谁得了失心疯?”
面对宝夫人锐利的眼神,徐嬷嬷不敢瞒着,只得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
宝夫人的柳叶眉令人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说:“哦?还有这样的稀奇事?我倒要见识见识!来人啊,将她带上来。”
徐嬷嬷虽是看着宝夫人长大的,但见她此时的神色,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自有人将宝婉晴和秋红两人领到了宝夫人跟前。
宝夫人那双有些斜挑的吊梢眼定定地看着宝婉晴,半晌不作声,也不说让坐。
宝婉晴由得她看,闲闲地开口说:“上坐的,应该是我爹后娶的继室了。按理,我该称呼你一声继母吧?”
这话明明白白在告诉人,堂堂张阁老的嫡女,不过是宝永安的继室;而她的亲生娘,才是宝永安的正室。
宝婉晴嘴里说着话,就要躬下身去行礼。
宝夫人勃然变色,再也按捺不住,抬手猛地在案几上拍了一下,厉声道:“哪里来的疯子,敢在此胡言乱语?说吧!是谁挑唆你来的?想达到什么目的?”
徐嬷嬷早巳忖度明白,屋里发生的事情,先不论真假,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除了她自己,宝夫人身边竟是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桌上的茶盏被宝夫人这一拍,震得歪了一歪,里头的茶水洒了出来,四下里蜿蜒而流。
徐嬷嬷低着头,忙不迭地收拾。
宝婉晴则气定神闲地应道:“有理不在声高,夫人别气着自己哦。”
她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自嘲地笑道:“路途遥远,颠簸不堪,我还真是支撑不住了。”
再知礼数,再做低伏小,这位宝夫人也不会拿正眼看她的,所以,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好!
往椅背上一靠,宝婉晴继续道:“我既不是疯子,也没人指使。我就是寻我失散多年的亲爹来啦!”
宝夫人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我与宝永安乃是结发夫妻,明媒正娶,京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就凭你几句胡言乱语,以为便能颠覆事实,以假乱真不成?“
她冷冷的眼神象利刃般从宝婉晴脸上掠过,声音利而尖:”识相的话,赶快给我磕头赔礼,或许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宝婉晴用手拍着胸口:”夫人,我胆子小,你这样威胁我,我好怕啊!“
她嘴里说着好怕,面上却是笑嘻嘻的,浑不当成一回事。
宝夫人怒目而视:“给你生路你不走,你要寻死,我也不便拦着你!”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嘛!你去问问宝永安,不,他原先可不叫宝永安,而是叫宝固言吧?问问他,可曾在进京赶考前,给发妻肚内未出生的孩子取过两个名字?若是男孩,便叫宝善嘉;若是女孩,便叫宝婉晴。而我,便是宝婉晴。”
宝婉晴不急不徐地直视着宝夫人的眼睛,说出了这番话。
宝夫人虽然不清楚是不是有这回事,但自己的丈夫原名叫宝固言,却还是知道的。
改名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一般的人,根本无从知晓,更别说这个年方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了。
她到底是从哪里得知这些往事的呢?
还是,她真的是自家丈夫前妻所生的孽种?
只是,她派人打听过的:那贱女人所生的孽种,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吗?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斩草除根。
而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不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丝毫瞧不出傻子的痕迹啊!
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证明眼前这个,是冒牌货呢?还是,原先有人欺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