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御书房都陷入了沉默。
当两位相公看完那封奏折之后,先是对视一眼,随后抬起头,看着满脸怒气的皇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皇帝自己喘了口气,平静了许多,然后说道:“这是要以兵马来逼迫朕了?先前,不是尔等一口一个永昌侯忠贞可信么?”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众人,被他的视线扫到之人,都低下了头,便是刚来的两位相公也不例外。
不过,这些个人的心里难免便要嘀咕,当初最是信任那永昌侯的,可不就是您这位九五之尊么?
但是这话,没人敢说,而且更没有人敢轻易断定永昌侯要叛变,这里面涉及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牵扯的利益和人,乃至诸多群体,更是层层叠叠,难以尽数。
相比之下,新近崛起的定襄侯,情况就好得多了,除了魏家之外,几乎没有多少牵扯。
思虑至此,很快便有一人出列,说道:“按说那永昌侯过去兢兢业业,为国驻守,操练兵马,几次风波,他都第一时间带兵平息,很是善战,尤其是这次北伐,永昌侯也是贡献颇多,这等人物岂是说反便反的?要我看,还是被逼迫所致。”
众人寻声看去,见是兵部尚书杨止。
皇帝也看了过去,眉头紧皱,冷声道:“那依你之见,他还是被迫?”
杨止拱拱手,说道:“定襄侯那篇对局势的分析,在座诸位怕是都看过了,那就该看得出来,那话里话外所指,岂不就是几位封疆大吏与藩镇将领?那话初听有理,但其实经不起推敲,偏偏流传甚广,先前众多勋贵也因为这事而颇受非议,人心惶惶,永昌侯反应巨大,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他也说了,主要是下面的人……”
啪!
皇帝直接拿起手边的一份奏折砸了过去。
杨止连忙后退,随后低着头,不敢再多言了。
“好好好!真是好,他永昌侯仗着兵马、关隘,威逼于朕,你身为朕的兵部尚书,不想着如何分析局面,反而替他罗致远分辨起来了,你到底是拿得谁的俸禄?是当得谁的官?”
杨止登时面色大变,直接跪倒在地上,也不敢抬头,便就说着:“臣……臣有罪,但臣所言,也是发自肺腑,此事……还是要搞清楚缘由,毕竟永昌侯手上,可是有几万的兵马,还尽在河中之地……”
皇帝冷笑道:“你要搞清楚缘由,好!很好!那不如你来做使者,去他罗致远的营帐中问问,他到底是因何要坐下这等悖逆之事,又有什么目的!”
说完这些,皇帝摇摇头,脸上的冷笑越发浓郁了:“下面的兵卒自作主张?这是当朕是傻子?是瞎子?是聋子?这一套,史书上不知道写过多少,朕还不知他的真意?”话音落下,便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杨止,后者跪伏在地,低头不语,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旁人一见,也大概看出情况,不得不出来圆场。
“陛下,杨尚书毕竟是重臣,坐镇中枢,这诸多事情离了他可不行,还是不该为使的。”
“似杨君这等人物,若是一出面,便没有了转圜余地,双方一旦定下什么,可就再难更改了。”
“不错,不如先派人过去探探口风,或者召永昌侯入长安询问……”
……
包括卢怀在内,几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说着话,这气势一说出来,立刻就让皇帝的气焰衰弱下去。
皇帝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众官,心头不快,但最后也只能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但是他永昌侯乃是国朝勋贵,领着的兵马是大宁的兵马,我要搞清楚他的用意,还要派使者过去,这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国交涉呢!”
森森话语一说,众臣也不得不禁声。
皇帝见状,不复多言,摆摆手:“此事,乃是要紧的当务之急,旁的都先放放吧,我知尔等还要再行商谈,只是朕不想等,今夜之前,便要知晓大概!”
众臣不敢多言,纷纷退后。
等他们走了之后,皇帝忽然满脸怒意的砸了桌子一拳头。
“黄旗,瞧瞧朕的这些肱股之臣!到底都是走科举上来的,一个个都是人精了,都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有这等默契!”
黄旗沉默片刻,最后只是道:“奴婢不敢多言,诸公也只是老成持重,而且都是有能耐的,想来是能平息的,倒是陛下得保住龙体,切莫气坏了身子。”
“平息……平息……”皇帝冷笑起来,“若是能平息,他们早就平息了,还是李卿说得对……”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话语,表情复杂。
黄旗在旁边不敢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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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当下正在气头上,杨君,那些话不该说,至少不该这个时候说。”
另一边,一走出御书房,几位重臣便都奔着政事堂而去,途中,卢怀压低了声音,在杨止身边说道。
“忠言逆耳利于行啊!”杨止一脸唏嘘,“永昌侯一直以来都是谦虚谨慎,待人真诚,忠贞体国,何曾透露出半点异样?这等人为何被逼到这一步?还不是定襄侯的那篇分析所致,这才是病根啊!我若不点明,陛下还想不通!不然,今日是永昌侯,明日呢?”
“话虽如此,但陛下当下正是欣赏定襄侯,加上骤然听闻这等消息,”卢怀也是叹息摇头,“相信等陛下平静一些,会做出正确判断的,实际上,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定襄侯也跑了,否则如何能平息那些将士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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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永昌侯不仅跑了,而且还带着兵马作乱,还说都是我逼得?”
几乎是同一时间,还在查阅卷宗的李怀,也得到了消息。
这消息是魏府的人送来的,还通过魏醒的关系,才能入得这京兆尹衙门里。
实际上,不光是魏府,但凡有些消息渠道的,这时候都听到了一些风声,仿佛有人在刻意散播一样。
因此在李怀知晓的同时,就有不少人从别处过来传递消息,或者窃窃私语,或者三两一群,于是李怀的众多下属,还有整个卷藏馆的吏胥,都几乎同时知晓。
瞬息之间,李怀就感到那缓缓扩张的光环,开始停滞了。
“参军,这……”郭詹小心的观察着李怀,问了这么一句。
李怀勉强压下心头震惊和惊慌,靠着丰富的经验摆摆手,淡淡一笑,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般惊慌?不过这事一出,估计尔等是没心思再查阅了,也罢,今日也查了不少,便到此为止吧。”
说着,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沉稳的走了出去。
只是一出大门,看到无人注意,李怀就猛地捂住了胸口。
“要死了!要死了!永昌侯这是要清君侧?太扯淡了吧,你叛变就叛变啊,关我啥事啊,那也不是我让人传得啊!这……回溯能不能救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