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瞧了瞧裴熙,又看了看秦琬,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冷静。|經|典|xiao|說||
这世间有太多的祥瑞,坊间也有不少传说,却大多看不见摸不着,很多人也就将信将疑。魏王献上的祥瑞实打实地存在,天佑大夏,盛世太平,如何能让人不激动?偏偏眼前的这两位,相信归相信,却……
他还未腹诽完,便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免不得神色一紧,躬身后退,去门外瞧个究竟。
不消片刻,陈妙回来,神色颇有些古怪,恭敬道:“裴大人特意派人请祭酒回家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裴熙的生父,上宛侯世子裴礼自入京后便一直在门下省任职,从主事一步步往上爬,做到了如今正五品上的门下省给事中。掌侍左右,分判省事,察弘文馆缮写雠校之课。不仅如此,凡百司奏抄,侍中既审,则驳正违失。也就是说,文武百官的奏折,包括圣人的御批,门下侍中既两位宰辅审问过之后,都要经过给事中的眼,由他们负责再审核一遍。
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纵谈不上万事皆知,也比旁人消息灵通太多。
裴熙对父亲极为了解,此时巴巴地喊他回去,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子嗣绵延。故他想也不想便站了起来,对秦琬说:“今儿怕是还有什么事,我先去探探消息。”
他这话说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副将代王府当家,自己在裴家是客的样子,秦琬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你说的,裴大人若是听见了,一顿家法又逃不了!”
“孽畜,家法,打小伴我到大的就这两样,不能再多了。”裴熙兴味索然地挥了挥手,“走啦!若是时辰早,还能赶得上一顿宵夜。”
秦琬送他离开,待他走后,略略思忖,才唤道:“陈妙。”
“奴婢在。”
“魏王得了这一祥瑞,你们的心思会不会动摇?”秦琬对陈妙倒不怎么藏私,问得很明白,“觉得他得天所授,身份不同?”
陈妙听了裴熙和秦琬的谈话,知晓这两位对此事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本想顺着他们的意思往下说,稍想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口是心非,怕会引起秦琬的不满,便努力揣摩着秦琬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奴婢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样的稀罕事,一时头脑发热,信了传言。”
“也就是说,你信了?”
“……是。”
秦琬听了,非但没责怪陈妙,反倒来了兴趣:“照你这么说,若是与魏王敌对的人,见着这桩祥瑞,也会心里打鼓,觉得自己针对错了人?”
陈妙不敢明着说是,暗地里却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几千年不出一次的祥瑞,怎么就落到了魏王手上呢?哪怕这其中有魏王的手脚,可别人怎么就不知道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不仅他这么想,深宫之中,亦有如此想法的说客到来。
即便是避暑的行宫,才修建三十余年的大明宫亦是气势恢宏,雕梁画栋,偏生这份难以言喻的巍峨之中,又有小桥流水般的婉转韵致。若要论哪一处将这两点结合得最好,当属大明宫中的长春殿。
长春、长生两殿,与大明宫第一正殿含元殿挨得很近,乃是实打实的宠妃居所。如今这长春殿的主人,便是几年来盛宠不衰,后宫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充仪蓝氏。
蓝氏二十出头,妩媚非常,姿容举止是少妇的成熟娇媚,眼神却如少女一般纯洁天真,她略施粉黛,懒懒地倚着美人榻,却让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
她的左下首坐了一个三十许的妇人,生得也十分美丽,偏生从衣着打扮到言行举止,总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细细一瞧,就能发现,这个妇人明明清瘦又柔弱,偏偏着装郑重得很,气质又不够端庄,撑不起华服,更掩不去眼角细细的皱纹。
这名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蓝充仪唯一的姐姐,安富伯夫人。
蓝充仪虽是侯妾之女,生父不详,但她年少貌美,十三岁就被旧主巨平侯烧了身契,送入宫中,本人是没什么清白问题的,安富伯夫人却不一样。这名美貌的女子没赶上好时候,未及笄便辗转于男人之间,强颜欢笑,若非妹妹做了圣人宠妃,身份不一样,她仍旧是个年老色衰,与马夫管事厮混,步生母后尘的侯妾。
正因为这等出身,即便安富伯为了讨好蓝充仪娶了她,她依旧被上流社会拒之门外,唯有那些新晋的,不在意名声的人,才会接纳这名身份一度十分低贱的伯夫人。
安富伯夫人知晓妹妹才是自己富贵生活的唯一依仗,正苦口婆心地给蓝充仪说教:“蓉蓉,我知晓你讲义气,重恩情。你入宫的时候,陈修仪为你说了一句话,你就惦记到现在,不知为她说了多少好话,再多的恩也报完了吧?现如今,祥瑞都被魏王殿下得了,你再这样,岂不是,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望着妹妹的肚子,叹道:“你最该做的,是生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有个依靠啊!”
蓝充仪闺名似蓉,安富伯夫人闺名似荷,都是从了母亲莲儿的名,反正她们这等身份的人也没太多讲究,有个名儿喊就行了。
初入宫的时候,为自己这个俗气的名字,蓝充仪抑郁过好一阵子,好容易等她爬到这个位置,听见姐姐一声声的“蓉蓉”,却觉得亲切得紧,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阿姊,你也知道,前几年还好,这一两年来,圣人虽常招我伴驾,却并未……”一儿半女,她也想要,想得快发疯了,可她一个人怎么生?
圣人一日比一日老,又不肯服食灵丹妙药,不乐意成天吃大补之物,没昔日龙精虎猛实属正常。安富伯夫人知道妹妹的苦,也不再拿这件事戳她的心窝,忙道:“蓉蓉,儿女的事情要看缘分,没到就没到,可这身家性命的事情,你可万万不能再掺合进去了啊!陈修仪对你一句话的恩德,当不得你一条命都赔进去!”
不是一句话的恩德。
蓝充仪在心中,小声反驳着姐姐。
是一条命。
我的,一条命。
纵然过去了十年之久,前世的所有,她都记得无比清晰。
那时的她是多么地傻啊,迷恋着巨平侯府俊美又温和的二郎君,相信着他许下的每一个誓言,不肯入宫,巴巴地要做他的妾。结果被大妇搓揉,几次流胎,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子嗣,二郎君厌弃了她之后,竟听了大妇的话,让她重新做回侯妾,辗转飘零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打骂、凌辱、折磨,都是家常便饭。
因着大妇父兄的势力,巨平侯府与鲁王搭上了线,渐渐翻身,宴会也多了起来。她虽双十,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却因为惊人的美色、侯府略为窘迫的生计和大妇恶毒的心思,依旧要端茶道酒,陪伴客人。那一日,她身体不适,心中酸楚,面上便带了一两分忧色,却被负责陪伴的武将一脚踢倒,说她哀哀戚戚,十分晦气。
侯爷二话不说,当场就要拖她下去生生打死,鲁王见了,便道:“今儿是好日子,莫造杀孽,她看上去也怪可怜的,就这么算了吧。”
短短一句话,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巨平侯以为鲁王看上了她,巴巴地将她的身契连同她的人一起送到了王府,鲁王没有见她,只是命一个管事将身契还给她,又包了二十个金叶子,五十个银锭和五百贯钱给她,让她买些田,置些产,安安稳稳过日子。
她接过那些钱,抹着眼泪去了乡下,买了十几亩地,努力攒钱,想要招个勤劳的汉子,再将姐姐赎出来,安安心心过日子。谁知到了乡下也不得安生,那么多人觊觎她的钱财美色,好容易挑了个一无所有,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打得也是哄得她全心全意后,自己纳个小,生个儿子的主意。她一气之下,带着产业投到了清虚观,年年岁岁上交一大笔钱财,好容易落得个暂时的清静。
清虚观香火颇旺,香客众多,她时常出入,始终留心,知道了很多关于鲁王的消息。
魏王登基之后,鲁王的日子并不好过。新帝动辄申饬不说,吐蕃前来求亲,魏王还选了鲁王的女儿前去和亲,鲁王苦苦哀求,却没能保住女儿,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路远去,没过几年就死在了异国他乡。
自此之后,鲁王彻底消沉下去,如同一个木头人,不听,不看,不闻,对魏王的打压无动于衷。短短几年,曾经神采飞扬,温文尔雅的天潢贵胄,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死气沉沉。
见着这样的鲁王的一瞬间,蓝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回到十五年前,回到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那一年。既然身在乡野都不得清净,这一生,她不要真情实爱,只要荣华富贵,让昔日那些仗着权势凌辱自己的人全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也……也好,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