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一轮明月在海边高高悬起,下方的海水不断涌起,滚动着粼粼的月色,拍打在沙滩上,发出“砉,砉”的撞击声。
放到平时,这里的声音能越过沙滩与树林,一直传到卢老头的院子里,可是今夜,无数的喧哗声压过了海水的声音,在院子上空嗡嗡作响。
“吵死啦!”
卢海心吼了一声。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突然又迸发出了更为宏大的笑声。
“海木兰,听说你刚才被唬晕了?”
“海心,你以后好意思骂我们几个?那龙古山的鬼影我都没怕过,你却被个活人吓翻了?”
一帮年轻人围着卢海心你一口我一口地说了起来,气得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终于按捺不住,对着靠她最前的少年抬脚就要踢出,那少年见状忙一翻身,打了个趔趄滚到了一旁。
“哼,二愣子,木兰姐姐吓唬吓唬你,你就这个熊样,还敢过来笑话我?”
那少年一脸惫懒,也不害臊,仍旧腆着一张笑脸迎过来,对卢海心说:“木兰姐,说真的,我是拳脚上敌不过你。我可有这份自知之明,你不信问一下,我今儿个在擂台赛上给谁报上了大名!”
卢海心考虑了一会,问道:“不会是我吧?我可不信你有这个心眼!”
旁边的人听到后连忙应到:“真的,真的,是真的,二愣子红纸黑字写上了你的大名,我们可亲眼看着呢:卢海心,江湖人送外号'海木兰'。我们卢家村这次就靠姐姐你了。”
卢海心听完后心头大喜,她今晚也本来打算去城里报名参赛,不想被这可恶的男子拖住,没能成行。
“二愣子,没看出来啊,今儿这一脚木兰姐姐我饶了你了。哼,我告诉你们,就我爹今天从海里捞上来的那位,比龙古山的鬼影还要可怕,你们也别不信,有胆的跟着我进去瞧瞧。”说罢朝屋子里走了进去,一众人吵嚷着,也跟了进去。
走近屋内,臭味已经消散。众人见那男子坐在一个竹椅上,仍旧光着身子,双眉紧蹙,仿佛经受着莫大的疼痛。周边围着卢老头和村头的郎中,郎中一边用热水擦洗着那男子的身上的伤口,一边不住地摇头,卢老头看着那男子,一脸的凝重。
等到郎中撤过了手,大家才看得真切:只见那男子头发散乱,须髯丛生,脸上布满了黑色,如同瘀血一样,四肢更是一片乌黑,看不到一片健康的皮肤,双腿微微扭曲变形,尤为可怖。胸膛正中间划过一道又长又粗的伤口,已经结成了褐色的疤痕,不似是普通刀剑所伤。身上其他各处还分布着几个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昏黄的烛光下,宛如一尊从地狱里刚爬上来的恶鬼,恐怖骇人。纵然卢海心已经见过他两面,此时看来,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更不提身后的那一帮家伙了。
郎中清洗完双手,看向了卢老头,卢老头神色依旧凝重。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所救之人会受如此严重的伤,看他的情形,想来已经流亡数日,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凶险无比的海上生存下来的。
郎中又回头看了看周边的众人,开口说到:“此人伤势非比寻常,既有刀剑的创伤,也曾跌断过骨头,胸膛上那一道伤口更是罕见无比,恕老夫眼拙,一时竟看不出为何物所伤,只是伤势多数已经愈合,留下了这骇人的伤疤。至于其周身的皮肤应该是中了某种热毒,身体自行释放毒气所致,不用害怕。”
卢老头听完后,沉吟道:“此人生命力确实顽强,想来遭受众人围攻,逃窜了出来。他这胸前的伤口不是普通江湖人士造成的,应该是被某个武功高强之人用内力凝成的气劲所伤,据我所知,这泉州城一带,还没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他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用内力凝成的气劲居然可以将人伤成这副模样,他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卢海心疑惑地问到:“爹爹,你又胡说八道,谁能用内力隔空伤人,我才不信呢。”她身边的少年们也纷纷摇头,没人相信卢老头的话,连一旁的郎中也满脸疑惑。
卢老头哂笑了一声,看了一眼众人,也不管他们信或者不信,朝那男子问到:“年轻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男子僵硬地转了转脖子,睁着血红的眼睛朝着卢老头看了一下,嘴里“呜呜”地发出了几个听不清楚的字节。
郎中在一边看到这男子的状况,说道:“他这是在水中强行闭气的时间过长,损伤了喉咙,恢复几天就好了。”
卢老头只好作罢,仍旧盯着那男子的脸庞,想要端察出什么秘密一般。
卢海心看到父亲一脸的凝重,心中大是不以为然,朝身后说道:“二愣子,这人身子有些大,你去拿一套衣服与他穿上。大半夜的在我家屋子里赤身裸体,成什么体统!”
卢二楞哎了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果真拿来了一套灰色的衣物,交到了卢海心的手里,卢海心嫌弃地一招手,让他给那男子拿去。
二愣子看到卢海心这般打算,心头一凉,无奈后面又有几个兄弟看着,只好往前探了几步,把衣物递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看到二愣子拿来衣服,睁着一双血眼直直看来,看得二愣子冷汗直流。只见那人缓缓抬起双手,拿住了衣服。微微颔首,貌似是道了一声谢。二愣子赶忙一步跳了回来,与众人一起站到了门前,咕哝道:“果然比那龙古山的鬼影还要吓人。”
卢海心见状一把将众人推到了院子里,笑道:“你们来给我讲讲今儿打擂的趣事,快!”一帮人争三抢四的说了起来,一时忘了屋内的怪人。
屋子内,那人穿上了二楞子的衣物,掩去了身上的伤痕与黑斑,立时顺眼了不少。他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僵硬地站起了身子,对着卢老头与郎中二人拜了一拜。
卢老头连忙扶住了他,说道:“年轻人,你先坐下,我们这里是泉州地界,我看你不似本地人,你且安心在我家里修养,待你能正常说话时,再告诉我们你的来处。”
那人听到此话,缓缓坐下了身子。
卢老头说完转身走开。郎中看到那人身体僵硬,言语不便,又递给他一杯热水。
那男子艰难地张开嘴,喝了一口,热水经过喉咙,刺激得他猛然吼了一声。卢海心听到声音,风一般冲了进来,只见其双手捂住喉咙,一个劲地咳嗽,她看了郎中一眼,郎中笑道:“无妨,无妨,用热水浸润一会,对他的嗓子有好处。”
不一会儿,一股香味传了进来,卢老头端着一碗鱼汤,进来递给了那男子,那人看见鱼汤,咽了一口唾沫,却迟迟不肯接过去。
卢海心见状说道:“我说这人,赶紧端上喝了,你受了这么多的伤都没出事,要是饿上个三长两短,你就不是饿死的,而是笨死的。”
她这番话,引得卢老头和郎中都笑了出来,那人也嘴角微微一动,端起鱼汤,喝了起来。
卢老头看他喝着鱼汤,走出门外,把卢海心也喊了出来,对着众人说到:“此人来路非同寻常,不是我等普通渔夫可比,我看他眉目端正,不似狡诈奸佞之徒,只是各种迹象太过可疑,你们还是不要往远处声张为好。”
众人听言,不住地点头,这人确实有些奇怪。又听二愣子问到:“卢大爷,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那海外的倭寇啊?”
卢海心听言瞪了他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明明都能听懂我们说话,是哪门子的倭寇?”
卢老头捋了捋胡须,沉声道:“不然,当年倭寇在这里横行的时候,他们也有很多学习了咱们的语言,混进了泉州城,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只是我观察此人的年龄,与你们一般大小,这倭寇已经有近十年没有骚扰过这里,就算是派人潜伏过来,也不会是这么年轻的人,这方面不用担心了。只是看他伤痕,应该是遭人追杀才流落到这里,而且追杀之人绝非我们能惹的起。”
一个少年脱口说道:“那就把他赶走吧,救下他做什么!免得连累大家。”
卢老头听言长笑了一声,说道:“我们卢家村,本来是二十多年前四处逃亡的难民组成的,不蒙此处的民众排斥,才得以居住在这海边,安居乐业,如果当年泉州的人像你这样把我们赶了出去,我和你们的父母,恐怕早就死在别处了。”说完看向了这帮少年。
刚才有赶走那男子的想法之人都一脸的羞愧,不敢言语。
卢海心笑道:“正是如此,我要是看到了,不去救他,不知道得难受多长时间呢。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明天要是去泉州城,记得喊我一声。”
少年们听到这话,如蒙大赦,朝卢老头躬身一礼,然后转身都跑出了院门。
卢海心叫了一声爹爹,卢老头仍旧板着一张脸,对她说道:
“一群兔崽子,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