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依回到酒店后,闭眼瘫坐在沙发上,眼泪又开始顺着眼角流淌。
已经半个月了,她可能才拍出一个镜头。
原本她对这个机会梦寐以求,是因为拍顾家声的电影可以提升自己的逼格,一旦这部电影能火,帮她再拿个奖项,说不定她就能顺势炒一波,成功上位成为一线大咖。
到时候,不管是名气、片酬、资源、地位都将更上一层楼。
争取机会前,她以为这个世道变了,反正没人关心片子怎么样,只要能圈钱就行,有投资商和监制两座大山压着,顾家声肯定不会再这样磨洋工,拍得再慢,半年也就能成功。
老实说半年时间她还磨得起。
但是,半个月一个镜头,一看就是要拍好几年的架势,还不让接其他工作,说不定等片子上映时,她和苏星宇早就过气,观众对他们的印象估计也就是“好几年没消息的过气演员”。
而磨几年、还总反复拍根本不知道哪里出问题的戏,甚至还要被人说演技不如新人,令她不禁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孙依心灰意冷,眼泪划过嘴角时,她忍不住喃喃低语:“怎么就这么难呢。
”
文玲翻了个白眼,在孙依旁边坐下,柔声说:“依姐,我觉得你演得很好,比那个林熹好多了。
”
“出去。
”
“依姐……”
“滚出去!”
“那你好好休息。
”文玲脸皮紫胀,忍气吞声地说了这句话才离开。
好几分钟后,孙依抬手抹了抹眼泪,拎了两瓶酒敲响了苏星宇的房门。
在客房内的微型酒吧区域,苏星宇和孙依皆瘫坐在地,孙依握着一支酒瓶,和苏星宇举瓶相碰,目光迷茫又涣散。
他们倾诉着在剧组这些天来的憋屈,孙依突然看向苏星宇,抿唇问:“你也认为林熹的演技比我好?”
“我不知道。
她演技确实好,在学校就已经很有名了。
但是,你的演技也不差,你们没对过戏,很难判断。
”苏星宇苦笑一声,“能不能不谈她了?”
“怎么?”
“我失恋了,我和她,永远不可能了。
”
“因为我?”
“我的问题。
”
苏星宇哽咽一声,突然被孙依捏住下巴,吻了上来。
唇舌交缠间,孙依的手渐渐向下,当她拉下他的拉链时,他如梦初醒,猛地推开了孙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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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熹和江临从顾家声房间出来后,和江临道了晚安,回到房间刚要入睡,就收到了苏星宇的微信。
苏星宇:熹熹,我想,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林熹:我也有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苏星宇: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林熹有些怅然地关灯,半晌,才打出两个字:当然。
第二天一早,早饭后,林熹和苏星宇就收到了顾家声的字条。
林熹的上面就写了俩字——质问。
苏星宇的上面是“辩驳”。
字条上写了什么很快就传了出去。
其他人尽管差不多快习惯顾家声的拍摄方式,也曾耳闻他没剧本,每天都是现场给字条提示,有些台词靠演员自己想,有些台词他现编让演员现记,但这么简洁还是令人咋舌。
“雾草!这他娘的怎么演?”
“今天对戏的是苏星宇和林熹吧?”
“对,苏星宇还算有经验一点,林熹虽然单人镜头过得快,但是和一个演技不错还有表演经验的演员对戏,铁定要落下风了。
”
“也不一定吧,顾导都夸她呢。
”
……
而林熹看了字条,则想起了江临让苏星宇转告孙依的话——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演。
虽然心里没底,但是在场工打板后,她已经迅速就位。
因为这些天工作人员一直用林熹这个新人踩她,她其实还是不太服气的,主动和江临打招呼后,就在边儿上旁观。
等道具师、灯光师、摄影师、美术指导等都说ok后,一声“a”传来,林熹闭了闭眼,用毛笔蘸了墨便开始画,一幅写意山水即将画成时,门口突然传来响动。
她笔一顿,直接将溪边垂钓的老翁一笔划掉,浓黑的磨痕在纸上显得那样突兀又丑陋,将原本笔法杂乱但尚能过眼的画毁了个彻底。
看清进来的人时,她直接将笔往桌案上一搁,手指扣在桌沿,怀疑但克制地紧盯着他:“昨晚你去哪儿?”
苏星宇还没接台词,片场的其他人都震惊于林熹的表演。
一开始作画时,她脸上没什么大表情,就只是,整个人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必表示,就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情绪——焦躁、烦乱。
但她同时又是富于涵养的,举止从始至终都是冷静的、优雅的、美丽的。
而她的第一句台词,也让人看到了她的功力——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看似冷静,却有颤音,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这样一问,苏星宇竟一时愣住,没能接上话。
“重来。
”
三遍后。
林熹的手臂都软了,苏星宇走进来,她放下笔转身看着他:“昨晚你去哪儿了?”
苏星宇通过之前被打磨的七天,已经能迅速进入状态。
他也没有在演,林熹的这一句台词,基本上已经为这场戏奠定了基调——男人出/轨。
“喝多了,在张老三家睡了一宿。
”他有一瞬间的心虚,“每天问这问那,你烦不烦啊!”
林熹,不,贺小玉盯着严文兴,她没有刻意去想,台词自然而然地就出了。
显示器上,不施粉黛的女人脸上有几分憔悴,身子单薄得仿佛一碰就会倒。
她完美地诠释出了什么叫弱柳扶风。
严文兴的不耐烦令她的眼角霎时滑落一滴眼泪:“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严文兴脱外套的手顿了顿,继续:“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
他换上干净的外套,瞥到桌上,皱眉不耐烦道:“每天都在家画画画,有这时间还不如出去找点事做,省得成天在家疑神疑鬼。
”
“我之前不是没有工作,是你说要养我,让我回家的……”
“我他妈要养你还养错了?老子辛辛苦苦在外挣钱,回来还要听你叽叽歪歪。
少他妈烦老子,这些破烂玩意儿趁早扔了。
”
他把工具箱一拎,走出去后猛地一拉,门被摔得震天响。
贺小玉望着紧闭的门泪盈于睫,转眼时,却见严文兴刚换下的白衬衣上印着一抹鲜红的口红印。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嘴唇微微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现场一片静谧,顾家声一直没喊停,于是林熹只能继续演。
她那起那件衬衣看了看,指尖摩挲着唇印,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犹如入了定一般,眼睫一颤,纤白的十指紧攥住衬衫,眼泪簌簌而落。
一直到她哭完,顾家声才喊出一声:“cut!”
众人如梦初醒,孙依也才从刚刚的情境中反应过来。
摄影师都有些不敢相信,他拍过很多新人,这还是第一次有新人在演戏时能把周围的人全都带入情境之中,想她所想,哀她所哀,当她掉泪时,他们比她还难过。
他看向顾家声,问:“还来一遍吗?”
顾家声心情颇好地摇头:“可以了,准备下一场。
”
周围人反应过来时,简直不敢置信:说好的吹毛求疵呢?一个镜头磨好几天呢?这该不会是个假的顾家声吧?
孙依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走出房间时,正好遇到外面情绪不高的苏星宇,拍了拍他的肩,说:“她演得确实比我好。
”
说完,直接双手插衣兜里直接去休息室。
很多童星一开始演戏十分有灵气,很有几分体验派演员的感觉,但是,当他们开始考入专业学校进修后,反而变得匠气十足灵气全无,以至于出现演技倒退的情况。
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在林熹身上。
江临没想到,一别十三载,她的悟性与天赋简直令人震惊,学校教授的表演技巧并没有腐蚀她的灵气,没有令她变得匠气……她的眼睛里是有内容的。
或者,用大家称赞了她许多次的话来讲——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道具师和美术已经开始布置下一场戏的布景时,林熹坐在那里,还有几分没从情绪里走出来。
江临望着她,感觉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瘦瘦弱弱地坐在那里,看似单薄脆弱,实则坚韧不拔,让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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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依心里很不好受。
她对着化妆室里的镜子,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无力。
不必再被顾家声磨镜头,但她却分明感受到,更危险的事即将发生。
镜子里,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
孙依转头,便看到李悟得挺着啤酒肚,一脸严肃地瞅着她。
“姑父?”
她身子往后仰了仰,避开他的手问:“有事吗?”
李悟得不以为意地收回手,点燃一根烟,一边抽一边露出一口大黄牙:“你跟我来。
”
孙依皱眉跟他去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李悟得靠在墙上吞云吐雾:“刚刚的戏,你看到了。
”
“你想说什么?”
“那小妞压了苏星宇的戏。
我记得没错的话,苏星宇上次和你同框,你没能压住他。
”
孙依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但被别人这样明晃晃地指出来,让她简直气都不打一处来:“我知道。
”
李悟得冷笑一声:“难道你还没有危机意识?她压得了苏星宇,就压得了你,到时候不管戏份多少,只要她在这部戏里,你就丝毫没有存在感。
我来告诉你你将面临什么。
你推掉高片酬的本子,在这个剧组磨几年,出去后人气全无几乎快成过气影星,然后呢?电影上映时观众的注意力几乎都不在你身上,只能看到江临和林熹。
现在找你主演的这些人,到时候给你个配角演都是看人情。
你将彻彻底底成为一无所有的输家!”
“够了!”孙依提声截断他的话,音量又落下来,“难道你过来就是为了嘲笑我?”
李悟得笑了笑,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我们是一家人,难道我会害你?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如果你想凭这部电影再拿个影后,就必须把林熹赶出剧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