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5 章 无名(1 / 1)

翌日一早,宁还未从睡梦中醒转。唐无暝已换上了一身白衣,携剑往殿前缓缓行去,身后惯旧跟着两名蒙面的监守。

殿前雕花铁柱上捆绑着的已经全无人形,红的发黑的血迹干涸在精美的刀刃上,恶臭与腥咸在清晨秋风之中尤其卓烈。

那人已发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微微抬起半张眼皮看他,涣散的视线里久久抓不稳唐无暝的身影,但他对抵在身前的那把长剑看的清楚,灰哑的颜色锈迹的刃刀,正正中中的对着左边的胸口。

心脏在跳,跳的无比欢腾。

既是他的,也是唐无暝的。

“哈……”锁链微弱的响了起来,剑下的胸口自己往前送了几分,口中说不出话只能哈哈的吐气,“哈、哈……”

唐无暝没有退步,尽管柱下的血色一直蔓延到了脚下,他也只仰头避过,愈加紧紧的握住了剑柄。

“告诉门主,这个人……我杀了。”他道。

两名监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已快步转身进了大殿。

“哈!”那人又叫了一声,全是血污的脸上笑露着几颗牙。

殿中监守附耳唐六说了几句话,唐六镇定地点点头,为方又理披上最后一层衣袍,随即跪倒在他面前低声称贺:

“唐无暝……从了。”

殿内话音落,殿外一把钝刃的长剑同时毫不迟疑的送进了那人的胸膛,没有挣扎没有反抗,铁器入身的感觉就好像插`进了一块疲软的猪肉,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花四溅,暗色的液体从创口处缓慢的流出,顺着下斜的剑刃漫向唐无暝持剑的手。

他闭着眼,感到手掌里渗进一片温热。

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是奇妙,比用远程的弩`箭杀人神奇百倍,能沿着手心的剑柄感受到躯体暖热的颤抖,即使眼前一片乌黑也能想象的出剑刃另一头埋在血肉中的触感。

软绵,湿热,黏滑,富有韧性。

他未睁眼,心脏却仿佛比睁了眼跳的还要激烈,刃下的躯体还有生气,他便两手都握上了剑柄一鼓作气直插到底!双手的颤抖被心底里不断涌出的快感放大十倍、百倍。

剑,与杀人——此刻被完美的统一。

剑就应该用来杀人,没入胸膛,拔出,再没入!

方又理与唐六赶到殿外的时候,俱被眼前之景惊在了一处。晨起的稀薄雾气里的唐无暝白衣被血染地花斑,柱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尸体身上千疮百孔好不狰狞,柱前的人兀自机械一样拔剑捅入再拔剑捅入,似全然不知眼前的人早已被扎成了筛子。

守在一旁的监卫不敢擅离职守,却也不敢靠近他一步。

方又理见此脸色一凝,他并未预料到杀一个人对唐无暝来说竟有如此大的推力,这超乎了他原本的掌控预计。他已错过了一次机会,此次若再错过,恐怕就再无循环重来的机会。若是如此叫唐无暝疯去对自己不利,还不如趁他呆滞,率先将他斩杀当场!

腰间之剑被方又理转握于手中,厉目勾起,准备时机。

唐六并未注意到门主的动作,他直盯着唐无暝,半晌试着出声叫了一句“右使”。

唐无暝的剑倏忽停住,站在原地反应了很久,当他终于体会过右使两个字的意义,忽然瞬间从尸体身上拔出了锈剑扫袖回身,剑上血珠在刃锋上快速跃下,末尾加速滑过。

“滴答。”在一片屏气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正当方又理已准备提剑动手,就听他开了口,似有些迷蒙:

“杀人?”

方又理皱了下眉,随手抓起身边一个护卫使内力丢入了场中。

唐无暝看到飞来的物体,眼也未眨,一剑刺出!

“还有?”他抹去脸颊上溅过的痕迹,眨眨眼望着方又理。

片刻便又一人飞来。

“还有?”

……

直到脚下垒了七八具尸首,那一身白衣已见不到原色,方又理手及之处也没了可抓之人,唐六更是早就悄悄的躲了起来。唐无暝神色如常,全不以为自己干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见无人再抛来,他也累了,拔出剑在自己衣襟上随便擦了擦。

血腥累累的殿场上蓦然爆发出一阵仰天长笑。

“你笑什么?”唐无暝侧目问道。

方又理挑眉向着地上横陈的尸首,看着他手中剑道,“感觉如何?”

唐无暝顺着他目光低头,打量了几遍摇头说:“不好,剑不够快。”

“记得自己是谁?”方又理试着走近了几步,并未引来唐无暝的刀剑相向,而因他正垂首凝眉仔细思考着问题。

“我是……”唐无暝看看脚下,又转头看看铁柱,最后四处洒了几眼,依稀记得早上出门是为了当什么右使,便张口回他,“我是右使?”

方又理已近至他眼前,手掌按在他瘦削的肩上,得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到手的宝物,看唐无暝双目澄澈的盯着自己,时而转头看一看肩上来回摩挲的手,有种初涉世的懵懂。

他此刻是一把剑,一把方又理意外得到的宝剑。

“唐无暝,你是我门中右使,”方又理道,“你只需听我命令,我便许你至高权力。”

“能用剑?”

“能。”

“能杀人?”

“自然能!”

唐无暝笑,“那好呀。”

一月后。

扶风山庄中金叶铺地,冷风飒飒,入秋以后湖上渐渐地雾气常聚不散,除非赶上一两日烈阳当空,否则整座扶风岛都似一座世外桃源。

然而桃源中人却并不自在。

秦兮朝裹着一件素色氅衣站在银杏苑里,唐慕的坟前。他素来怕冷,这院中多年未有人气,此时更是阴冷入骨,入目除了那一抔坟碑便是满地满眼的金黄落叶,铺了院中厚厚一层,踩一脚便咯吱的碎响。

他与冰凉坟碑相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屈膝蹲了下去,徒手清理着碑上的灰迹。

“阿慕,我即便与你说话你也怕记不住我了吧。”秦兮朝手指摩过凹下的碑字,这块碑当年是他亲手所刻,“喝了孟婆汤你也早该投胎转世去了。”

风吹,碑无声。

“四年前我尚说再也不来此处,没想还是来了。”

秦兮朝笑了笑,“我来却是想与你说一说别人,那人与你长的一样,不过比你顽劣许多,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阿慕,若你还活着,怕也应该是那样罢。”

脚下金叶被卷走了几片。

“不过你早就死了,这事我还是记得的。不过见到他也难免怀念,图个好玩的心思便把他强留在身边了,谁知……”秦兮朝略略苦笑了几声,“谁知后来就上心了。”

“他和你不一样啊,不一样……”

他边说着也蹲的累了,索性直接坐在了铺洒的金叶上,侧身靠着冷透的石碑,“他啊,武功不好文采不好什么都不会,偏偏肚子里总藏着一堆小心思,稍微看不住就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对谁都好就唯独对自己不太好,还有点笨。哪像你,虽然字写的差了点,不过脑子极聪明,也算是文武双全,整日儒袖翩翩地迷倒了多少仰慕你的小丫头,你都看不到眼里,现在知道吃亏了吧。”

冷风刺啦啦的兜进了氅衣,冻的秦兮朝更裹紧一些,朝坟碑赔笑道:“你别生气我夸你呢,你看你比他好那么多……他一点也不像你,真的。”拢衣的手握紧了几分,秦兮朝笑容顿了顿,“一点也不像。”

“我昨天又梦到他,还是气的要拿剑捅我,捅完就跑了我也追不上他。唉……”

身下的湿冷从裤管里往上漫,他自言自语了好一会,也自觉无趣。清理好碑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剁了两下脚暖和身体,片刻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你这里太冷了,我要走了。这次真的……再也不来了。”

说罢真的转身离去,走到月门间停了下脚步,沉声喃了一句,“我着实,想他了。”

院外一直伫立等候的秦风听到了他这句呢喃,喉咙里鼓了几下也没能叹的出来,他摇摇头,将手中佩剑递了过去。只设想几回元乐莫名失踪两月的情景,恐怕心里只比庄主更空落。

秦兮朝接过长剑栓在腰间,一言不发。

“庄主,琉华公子已在前厅等候。”

琉华与墨阁倾力搜寻唐无暝月余,墨阁尚未得到什么有力的消息,今日琉华突然回庄想必是有所进展。秦兮朝心中一喜,点点头便快步不停的赶到了琉华所在的正厅。

可尚未入门便迎面扑来一阵恶臭,秦兮朝掩袖迈入,见温牧云宽袖拢起面上系着一条面巾,正弯腰查看着一大箱奁中的东西。秦兮朝趋身一瞧,竟是半箱子的残垣断肢,不知搁了多久,有些已近乎腐烂。

秦兮朝疑惑的看向抱臂皱目的琉华,听琉华道:“我探到月前钱满门中新立了一位右使,手段狠辣喜好杀人,常领了低级赏笺下山来饮血弑命,死的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尽是些有所恶行的无庸小辈。”

他低头看了看箱中的肢体,伤口有的鲜红有的却是乌黑的残血,看如此手法若不是武功极差须得十数刀方能令其毙命,那只能是凶手本身便嗜好虐杀,若真是这样,此人倒是江湖一祸害。

温牧云指点其中一断臂道,“这些伤口浅而不深,杀手内力定不深厚,只是……”

“只是什么?”秦兮朝问道。

温牧云回头看了眼琉华,目中隐约有些踌躇难言之意,琉华走近来安抚了他两下,点头示意他讲。大夫忧虑地看向秦兮朝,开口说:“这些伤口,与你上次被……砍的那剑极相似。”

秦兮朝顿生惊诧,琉华接过话来,补上的一句更叫他气息不平:

“那位右使……代号‘无名’。”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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