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师门地宫里,方沉鱼厚着脸皮对周围意有所指的目光视而不见,假装那灵修刚才批评的那种人类不是她,并且跟他们仙灵宫没有半毛钱关系。№菠☆萝☆小№说
心魔幻境中,穆君泽的话在众魂火中激起的反应却很不相同。
这里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六道强者,迥异的出身,相悖的经历,带来各自不同的认知。
虽然大家都是有从轮回中挣脱出来的能力或者气运,活着的时候也是一方大能。
但真神曾经存在这件事,在修真界并不是广为人知的常识。
昆仑会被正式告知的弟子,都是核心弟子。
内门弟子或多或少知道一点,没有被刻意隐瞒,却也没有人针对这方面对他们进行什么系统教育。
当年的天羽皇朝,倒神庙,砸神像,毁法典,做得的确够绝。
当一个独霸天下的中央集权,决定埋没一些什么的时候,是真的可以“改变”历史的。即使一时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但只要把这种铁腕坚决的执行下去,它想要埋没的隐秘,终究会被时间的流水冲刷成传说。
传说,便是不可验证的过往,可能为真,也可能是假。
在很多小门派,和绝大部分散修的意识里,这世界是否由神所创,或者曾经有过真神踏足大陆管理人间的岁月,尚且是一个有待确定的历史悬案。
信与不信,取决于各自的性格。有人听风就是雨,有人天生不信邪,也有人特别的阴谋论。
但他们是没有资源获取确定消息的。世界从来不曾公平。
一段历史公案,突然被盖棺钉裹,并且是这样荒谬不可思议的方式,这就好像颐和园的珍妃井挖出一具女尸,吴三桂写给陈圆圆的血字情书被曝光,或者说南极地下忽然挖出来一具冰封万年未腐的恐龙尸体,解刨了一看骨瘦如柴且肚子里一颗食儿都没有,从而证明了恐龙灭绝真是因为冰河纪元食物减少以致大批量饿死。
道理,也不是没有的,但就是觉得这种万年谜题还能揭开,或者都从没信过的传说级猜想被验证,特别的像玄幻故事。
萧白龙惊愕得不停吸气,生生把司梦生给吸了过来:
“司梦生,我没刚没听错吧?神?什么神?他是说这大桌子,大椅子上,原来坐的是神?这也太荒唐了!”
司梦生出身仙灵宫,当年的修真界第一大派,执天下玄门之牛耳。他的反应就平静得多,事实上,看见这些明显非人的桌椅时,他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
“不管你信不信,神是真的存在过的。在地府出现的神,应该是冥神烛阴。”
“那他们现在哪儿去了?”萧白龙问。
“死了。”司梦生道。
“怎么死的?神还会死?”
“被昆仑杀了。”这是司梦生所受的教育。
“我就知道昆仑是畜生!”萧白龙头顶的火苗窜起半尺来高,忽又道,“等等,这神是怎么个存在?全知全能那种?还是上界来的修士?还是别的什么?他对人都干了什么,昆仑非要干它?”
司梦生:“不知道。”
萧白龙无语:“……修真界第一大派?”
修真界第一大派的执法长老司梦生,沉吟了片刻:“不是现在的昆仑,是第一代。而且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昆仑,后来,所有人都参与了。每个时代最大的那几个门派,都以随时动手屠神为己任。”
萧白龙如果还有眼睛,此时一定是直的。
“包括仙灵宫?”
“仙灵宫创派以来,还未曾有神降世,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是的。”司梦生的魂火灼灼燃烧着,很平稳,“仙灵宫上下,会不计代价把神扼杀于萌芽。”
“嘶——”萧白龙抽了一口气。
他大概对这个世界突然就有神存在了,感觉还不那么真实。
蜀山邪修么,政治觉悟通常是比较低的,甚至这帮子社会边缘分子,都不太常有野心。
但是对仙灵宫的“不计代价”,他的感受就很深了。
“乖乖,伪君子不计代价哇,看来这神把你们得罪的不轻!”
司梦生道:“不,事实上,屠神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选择。恰恰相反,仙灵宫是没得选。我们所有人都没得选,我们并没有生在有选择的时代,从我们入道的那一天,修士们就已经把神得罪狠了。”
“强权永远不会跟弱者讲宽恕,这是仙灵宫从小教我的。神在我们面前,是绝对的强势者,所以除了死战到底,我们别无生路。”
萧白龙的魂火慢慢地,一闪,一闪。
半晌,恍然呢喃道:“乖乖,我说你们这些巨头门派,明明是死对头的关系,怎么经常又眉来眼去的……闹了半天,是有外敌啊……”
外敌未灭,则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干翻了外敌,自己人再关起门来窝里斗,打成乌眼鸡,挠成满脸花,掐成狗咬狗……
这就是正道。
萧白龙虽是邪修,也曾是一派领头的人物,虽然没混过什么高端局,这样的道理也是领会得。
他们蜀山邪修就很真实了,跟外面那些正道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他们都是先打成乌眼鸡,挠成满脸花,掐成狗咬狗……
然后正道杀过来,他们就成了韭菜。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议论纷纷之时,忽有一团好奇心强的魂火,满大厅寻秘之时,飞到了“海水朝日”图前,不小心触动了其中初生的那轮旭日。
“升——堂——”
“威——武——”
震动整座大堂的威严男声,从天顶上上播散下来。
同时播散下来的,还有一缕熹微的天光。
整个穹顶从中间开始,好像被开天辟地的盘古从中间推开,渐渐显露出璀璨的星空。
那是真正的星辉,不是酆都城漫天的五彩星河。水银泻地一般,铺满了整座大堂,唯有公案背后,仍在阴影之中。
当穹顶被推开得足够宽,西边的天空中,甚至还露出半个残月的弯月。
银河绕月,玉带当空,牵牛织女点缀两侧,金木水火土各自正位。
所有人都怔住了。
对于死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的他们来说,此刻的风景,比什么大雄宝殿、太乙仙宫都更加弥足珍贵。
“这是天么?”有人轻轻絮语。
“别激动,是幻境。”有人立刻答道。
“我知道是幻境,但我没法不激动,多少年没见着了……”
“看,那是北斗。”
“美不胜收啊……”
“我活着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呢?哎,也不知道那些都在忙些什么,都没好好数过星星。”
“我数过,睡不着的时候。但你现在给我这么一片星星,我能顶着腊月天的冷风吹,睡得舒舒服服的!”
“说起来,我为了它忙了一辈子的门派。我竟然有点记不清那些弟子的脸了……”
“我有点想吃打卤面。”
“你还记得什么味儿么?”
“忘了。就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才能吃上,所以吃面就表示开心。”
残月星河,满地霜白。
正是思乡情境。
甚至有人低低地哽咽起来。
婉转的女声,回荡在安静的大堂里,如泣如诉。
片刻,有人耐不住这伤感气氛,终于道:
“嘿,那老娘们儿,你够了啊,戏精上身了么?你就是一团火,又没有眼泪。”
“我,离幻天的,怎么了?”那女声哽咽着道。
“……”半晌之后,“失敬失敬,您是专业的,您随意。”
一众柔肠百转的魂火之中,有一个冷静的异类。
蓝湛湛的一团魂火,焰心带了点紫。
它轻巧地飘进到天光洒落之处,浮于满地银辉的正中间:“为什么升堂之后,是夜空呢?这幻象应该有别的用……”
幻境中的众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当中,包括穆君泽。
所以他们都不曾注意到,那些洒落的星光,正以一种若有实质般的颗粒感,渐渐附着并沉淀在穆君泽的魂火上。
过了好一会儿。
“穆道友……”有人轻呼了一声,惊愕的语气。
“怎么了?”
穆君泽利落地转身,一挂瀑布般的发丝,在脑后荡过潇洒的弧度。
白衣如雪,暗银色的羽纹。半披发,头顶着玉冠,半头青丝束成一个规整的小髻,鬓边两绺编成细细的麻花小辫儿。
回头的时候,细细的麻花小辫儿从眼前飘过,穆君泽自己也看见了。
“这……这是?”
抬起手来,静静地盯着。
点点星光如有实体一般,像飞舞的精灵,一点点落在手掌上,凝聚出指间、手腕、掌心细密的纹理。
他就好像一个星光堆成的虚影一般,渐渐凝实起来。
穆君泽的身后,更多的魂火见状,纷纷跟着走进星光的中央,不多时,也纷纷惊呼起来。
“天呐,我的手。”
“哎呀,我的眼睛回来了!”
“帮我看看,帮我看看,老娘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模样还在不在?三千多年,我都快忘了……”
“离幻天的霓裳羽衣呐,我有多少年没穿过了。”
漫天星辉铺洒之下,魂火们正在一点点恢复他们生前的样貌。
星光如雪,洋洋洒洒而落,堆成一个个星光砌成的“雪人儿”。
穆君泽盯着手看了片刻,忽然把手伸进衣兜里,却是掏出一团红艳艳的妖火。
那妖火落地,满地的星辉中一滚,滚成了一只火红尾巴的毛绒绒松鼠。小爪子迅速地挠了挠脸,又仰头呆呆地望了望穆君泽。
“嗖嗖”三下两下蹿到了穆君泽的肩膀上,窝在他肩窝里。大尾巴一翘,扫过穆君泽的脸。
穆君泽偏头看了他一眼,“不化成人身么?”他轻轻地问。
松鼠蹲在穆君泽的肩窝里,警惕地四下张望,时不时因为看到一个什么人,眼皮抽筋,满脸痛苦。
“不了不了,仇家太多。”还是那副公鸭嗓,与他毛茸茸的样子不太搭调。
穆君泽凝视了松鼠一会儿,伸出指头在毛尾巴上戳了一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松鼠翘起尾巴,挡住嘴脸:“大神,我告诉你你可一定要罩我,其实我是沙里飞。”
穆君泽:“嗯,那是谁?”
松鼠仰起头,呆了一呆:
“大神,您到底是什么年代下来的啊?”
穆君泽想了一下:“挺久了。”
松鼠挠挠脸:“好吧,那估计就是我出名的时候,您已经嗝屁……与世长辞了。我是一个,江湖大盗!”
穆君泽瞧瞧小松鼠,懂了。
原来这是个飞贼,怪不得总感觉怂怂的。
纷纷扬扬的星辉之中,近百团魂火纷纷现形。
又有不少声名在外的大佬被认了出来。
“萧白龙?”
“谁叫我?”
星光夜色之下,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修,剑眉星目,玉面薄唇,长身而立。一身亮紫色长衫,配宝蓝玉带,半披发,头顶一根蓝宝簪插髻,腰间缀着一把浪子标配的折扇。
解扇在手,手腕一抖,笔触风流的四个大字“食色性也”。
眼波含情,唇角带笑。
细碎的星光从长而秘的睫毛前刷过,竟然能挂在上面堆成发光的一小滩。泪光一般,很有几分欲说还休的万种风情。
奈何他长得再好,改不了烂人本质。
“哈哈哈,老子的脸回来啦!”摸着脸自鸣得意了稍稍一刻,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背着人,伸手到两腿中间摸了一把。
再转回身,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还好还好,兄弟你也回来了。”
紧接着,就被旁的人点了名。
“老子叫的你!小白脸子,可让我逮着你了!”一个穿道袍着高冠的中年道士越众而出,虎视眈眈地冲萧白龙而来。
“鹤道友?”萧白龙莫名惊诧。
“去你妈的道友,老子没你这种拐二嫂的道友!”
又一个女声尖利地叫起来,“萧白龙!可让老娘逮着你了!”一个衣衫轻薄,开叉一直掀到大腿根儿的美貌女子,俏脸寒嗔向着萧白龙而来。
“恬恬?”萧白龙大惊失色。
“天杀的!甜言蜜语的时候就叫人家小甜甜,提上裤子就叫人家牛夫人!”
“张真人!”
“李大哥!”
“甄师兄!”
“婠婠!”
“菲菲!”
“晴儿!”
“我错了……别打脸……老子说了不要打脸!不要打脸!脸!老二也不能揪!婠婠你撒手!”
以上,都是被蜀山白龙尊者祸害过的绿帽男,和弃妇女。萧白龙告饶连连,可饶是过了这么多年,大家又在地府里吃了那么多苦,白龙尊者认错态度这般端正,还是挨了好多顿打。
穆君泽认真看了一会儿,对肩膀上的松鼠道:“你做得对。”
松鼠用尾巴和爪子一起捂住了脸:“唉……”
昆仑的老七和老八也重新被头顶的星光堆成了人形。
他们失去肉身的时间不长,对众人此时的感觉尚不能完全理解。
他们就是惦着脚尖儿,拼命寻摸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
奈何两人在修真界的年头混得还少,见过的大能真不算多,满院子的人看起来,闹哄哄的,分不出来都是何方神圣。
老七:“老萧这家伙长得还真是怪好看的。”
八八:“嗯,师兄你不用嫉妒,他一会儿就被打肿了。”
“……”老七怒撸头毛:“我什么时候说我嫉妒了?”
时隔多年重新见面,有认仇的,就有认亲的。
其中最大的团伙就是仙灵宫,仙灵宫建立时间足够长,优秀的弟子也足够多。
只见七八个白衣马尾的男女修士聚在一起,互相见礼,然后客客气气套关系系,算辈分。
其中有个沉默寡言的,见过礼之后,便孤零零立在了一边。
“老司?”昆仑七小弟的刺猬头从眼前冒了出来。
“找打是不是?”司梦生作伸手欲打状。
老司一点都不老,相反,司梦生的面相看起来颇为年轻。一点也不像冲击境界失败而陨落的修士。并且,司梦生的眼神中有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青涩。
就好像涉事不深,人情不透。
看起来一点也不仙灵宫。
昆仑老七瞄了一眼旁边的马尾众:“他们不带你玩啊?”
司梦生:“没有。”
老七撇撇嘴:“那你怎么自己站这儿?”
司梦生沉默片刻:“他们怕我。”
老七:“啊?他们应该大都是你同辈吧?”
司梦生:“嗯。”
老七撸了撸头毛,见司梦生不愿多谈,就干脆不谈了:“唉,我怎么没见着我们昆仑的人呢?我知道我们昆仑建派的年头短,死的人少,可也不至于一个都没有吧?”
司梦生的眼神蓦然一空。
半晌,才低低地苦笑一声:“酆都城外,有那么大一片未知的黑地。不怕死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贪生的。”
老七一脸懵懂地看着司梦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