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菊煮了碗热姜汤,端给他说:“孩子,别太难过,就当你爸爸累啦,他歇啦。人不管活多大,早晚都有这么一天。你也长大啦,他走也走得安心。以后,婶家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婶和你长顺叔给你作主。”
满小山抬起泪眼,望着路长顺:“叔,我怎么没看到我爸?我要看看他。”
“小山,火是夜里起的,等快天明时才发现,屋都烧塌了,救不下来啊。都烧没啦,烧没啦!”路长顺狠狠地薅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
“怎么会起火呢,我爸怎么可能跑不出来呢?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警察怎么说?是不是有人放火!”
“孩子,我昨天晚上和你爸还有朱老五在店里喝酒来着。我是夜里一点多回的家,你爸和老五在店里睡的。唉,都怪我,你爸要是不喝那么多酒可能就没事了!”
“你,你说什么?”小山霍地站起来,血红着眼睛死盯着路长顺,半晌,又颓然跌坐了下来。
这时,宋庆国和一个警察走了进来。路长顺急切地问:“警察同志,查出来没有?到底是怎么起的火?”
“烧的时间太长,救火时把现场破坏得又太严重……就目前现场的勘查情况,无法判定是人为纵火还是意外事故。”警察摇头道。
“你说昨天晚上喝酒的是三个人,朱老五和满大仓在店里睡的是吗?”警察问路长顺。
“是的。”
“可是我们在店内只发现一个人的遗骸,由于烧得太厉害,已经炭化了,无法辨认死者身份,”警察瞧了一眼满小山说:“你是满大仓的儿子是吗?你去辩认一下吧。”
那具炭化了的遗骸已经被安置在了后院房里。满小山一见那烧得如木炭一样的人形时,两眼一黑险些栽倒。
满小山稍稍清醒后,路长顺和一个警察一左一右搀着他,走上前仔细辨认。看了半天,小山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具乌黑的遗骸和鲜活的父亲形象重叠到一起。他认不出来,但是他心里明白,爸爸没了。
宋庆国冲路长顺使了个眼色,路长顺把满小山扶回自己家里。
三天后,因为没有朱老五的下落,路长顺和村里人商量着先把死者当作满大仓安葬了。
这时,悲伤与同情过后,各种谣言和猜测开始在村里散布。
有人说是朱老五图财害命,抢了满家店然后纵火灭迹;有人说满大仓干了许多年的信用社代办员,贪污存款,因为补不上窟窿所以把朱老五当替死鬼,自己卷款潜逃了;也有人说那天晚上的酒局很蹊跷,三个人喝酒喝到快天明,两个人一死一失踪,只有一人安然无事……
山村很小,什么话都藏不住掖不住。
风言风语很快传到路长顺的耳朵里,也传到了满小山的耳朵里,两个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却又无法辩驳,只能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宋庆国到朵子西看满小山,路长顺悄悄问:“宋主任,能不能给老满报个因公殉职?”
宋庆国摇了摇头。
“满大仓年年被评为优秀代办员,这些年可是为你们信用社做了不少工作。人都没了,你们就不能给他一个荣誉?”路长顺忿忿不平地说。
“老路,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满家店失火案还没有结,公安局没有下最终结论,这个因公殉职怎么上报?”
“满小山怎么办?他现在成了孤儿,他上高中上大学需要花不少的钱,我做为村支书,于情于理有责任照顾他。可是,这一场大火,我又拉了五千块钱的饥荒,我们村的经济又这样差,村里也无力承担……”路长顺惆怅地说。
宋庆国说:“我就是来帮助你解决小山的问题的,你把他叫过来吧。”
路长顺叫过来小山,宋庆国说:“小山,满大仓同志虽然不是我们单位的正式职工,但是他为我们信用社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由于社里和满大仓同志的一些帐目还没有理清楚,暂时无法对他的工作进行评估。不过,就我个人对你爸爸的了解,他是一个好同志,你要相信你爸爸。现在你爸爸走了,你的事我们决不会撒手不管。我们信用社领导班子研究了两个方案供你选择,一是你继续上学,我个人负责你的所有费用直到你大学毕业;二是安排你进信用社工作。你不忙做决定,认真考虑一下,想好了再答复我,好吗?”
有父亲在,满小山从小到大,一直过着衣食无虑的生活。
尽管他是一个农村孩子,可是由于满大仓开着代销店,又兼着一份信用社代办员工作,收入还可以,所以他比其它农村孩子要幸福得多。
自从小山到县城上高中,满大仓怕他受委屈,从来都是向城里孩子的生活水平看齐。路兰花的父亲做着村支书,可是她每周回家还要带些煎饼咸菜什么的,满大仓从来没有让他带过这些东西,全是给他钱,让他在城里买着吃。
一夜之间,他突然成了孤儿,他不知道前面的路该如何走了。
在村里这几天,他听到许多对父亲、对他的议论后,越发的迷惘。夜深人静时,常常忽然醒来,然后垂泪到天明。
他想父亲,想得心疼。他坚信父亲不是死于意外,他要找到朱老五,他要找出凶手,他要找出真相,可是他不知该如何去做。
什么光明的前途,什么导演梦,都不重要了。他的前途,他的导演梦,都是为父亲而存在的,都是要让父亲骄傲的。现在父亲不在了,做那些还有什么意义!还父亲一个清白,给父亲讨一个说法,这才是作为儿子应该去做的。
所以当宋庆国给出他两个选择时,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后者。他坚定地看着宋庄国说:“谢谢宋叔对我的关心,我去信用社上班。”
这个选择让路长顺悬着的心放下来,作为一个农民,他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希望满小山能有一个安身之所。
那年满小山十八岁,他成了信用社的一名临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