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宝呢,就如同爱妾,要日日法力摩挲,真气滋润,才能和你心心相印,使用的时候才得心应手;要是得手之后,就塞在囊中不闻不问,不摸不动,就是再贤惠的女人,那也会变成怨妇地……裴兄你说是不是?”
一条澜沧江宛如玉带,蜿蜒盘绕,江水上游源头处,便是此次的斗剑之地哀牢山。上空时常有遁光飞过,虞璿乘着一叶小舟逆流而上,本来是想清净,却不料小舟绕过一处山崖,便瞧见前面也是一艘小舟,载着两个修士,其中一个正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地说出了刚才那一番“高论”。
这发表“高论”的修士生得一双长而媚的桃花眼,唇若涂朱,鼻梁细挺,肌肤白皙,十指纤长,若不是声音低沉,脸上还带着一种男人皆知的猥//琐笑容,只怕真要有人以为是这个妖媚的女子。
而船上另一个修士穿着土黄道服,乃是个国字脸膛的中年男子,长相很有几分忠厚,听着同伴的高谈阔论,似乎十分为难,到底是该违心地随声附和,还是坚持真理。
这桃花眼的修士兴致勃勃地发表了一番真知灼见,见这唯一的听友却反应迟钝,捧场反应木讷,略有几分郁闷。他忽有所感,回头一看,恰见一艘小舟逆水自行,舟头立着一个清丽绝伦的绰约少女,容姿气度,宛若天人。
他顿时大喜,待要招呼一声,又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理了理衣裳,咳嗽一声,摆出架势,高声吟诵道:“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哀牢山外栽。云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哎哟我去!……还是两位!”
此时余清圣恰也从舱中背着手踱出来,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那桃花眼的修士顿时心神如受雷殛,脑中剧痛无比,眼冒金星,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但他见机极快,“哎哟”之后便顺口改了词,指望稍作补救。只是这马屁的效果还不不如不拍,余清圣脸色一黑,掌中青玉剑蝶闪现,便要将这不知所谓的货色乱剑分尸。
虞璿伸手一拦,扭头向余清圣笑道:“这位道友是个趣人,我能不能请他过来同行。”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没半点要问过余清圣的意思,显然是“一定要请他过来同行”。
余清圣很有几分郁闷,不过也无可奈何。那日之后,余清圣也没提离开的话头,一直同虞璿在一处,两人的交情虽不说突飞猛进,也颇有几分暧昧。只是同虞璿相处久了,余清圣才发现她性情很有几分喜怒无常,冷热不定,一般相处也是看不出来,但想要获得芳心,却实在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不过他也并不郁闷,这本是应有之理,心智越是坚定之辈,越是难以令其动容动心,往往过了一百年,好事坏事做了无数,在其人心目中的位置,也没得半点改变,想要讨好不容易,但想要其怨恨,也同样是极难。余清圣自己也是这等人,自然也不以为意,依旧以同她斗趣为乐。
……
这桃花眼的修士名叫莫歧途,出身门派极小,唤作清泉宗,每代只有一两个人行道天下,修为虽然也不俗,但毕竟人少,在广大修真界中,也没多少人知道。此次却是他筑基大圆满之后,想要寻求凝丹之法,恰逢一个好友说起十六派精英弟子斗剑大会,他便打算去开开眼界,观摩一番高手斗法,看能否有所领悟。
至于与他同行的中年男子,却是一个中等修真世家的长老,名叫裴绝,虽然也是金丹修士,但他凝丹时已经二百余岁,这样修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在家族里面也并不怎么受重视。此次却是家中一个资质极好的晚辈离家出走,偷偷去那剑会上瞧新鲜,族中交代他去寻人,中途遇上的莫歧途。
莫歧途虽然有些嘴上没把门的毛病,人却不傻,知道是自己失言,惹到了高人,他这毛病也被门中长辈说了多次,只是难改。人家只是冷哼一声,自己便头脑剧痛,真气不受控制,冲撞内腑,立刻便受了伤,这等手段可谓神乎其技,当真是令他惊骇欲绝。
他正在眼冒金星地试图镇压体内暴动的真气时,忽然,一个婉转悠扬的女声响起。
“我二人也是前往那斗剑之会,两位道友何不来我舟中,大家结伴同行?”
这二十八个字轻轻吐出,音清韵美还在其次,莫歧途只觉得体内真气仿佛被小手轻轻梳理过一般,随着那少女语声,变得柔顺无比,到最后一字落下时,真气恰好运行一周,先前所受伤势,竟然就此痊愈!
以音律伤人之道,修真界并不少见,但似这少女简单几句话,便能替人梳理真气疗治伤势,却比那少年的音杀之术,更见奥妙精微。
莫歧途知道这二人都深不可测,再不敢口齿轻薄,规规矩矩一揖,道:“仙子相邀,在下幸何如之!”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少年脸色,这才轻轻一跃,到了对方船上。
余清圣先前随手给了这莫歧途一记教训,现在又把人家请上船来,按照常理,双方都会有些尴尬,但余清圣岂会在乎旁人的想法,虞璿还未开口,这美貌少年先微笑道:“二位道友高姓大名?在下秦渔,这位是摇光姑娘。”根本不提,只当完全没有刚才那回事儿。
莫歧途忙道不敢,老老实实说了自家名姓来历——修真界强者为尊,人家只说个名字称呼,他却不敢有样学样。裴绝性格沉闷,通过名后便闷声不响,他也真是没什么话说。
虞璿见这莫歧途仍然有些束手束脚,暗暗横了余清圣一眼,余清圣洒然一笑,回了一个极为无辜的眼神。
忽然,一道极为灿烂的金色遁光自后面赶来,却在头顶停下,却是一艘飞仙金舟,那飞舟上探出一个人来,喝道:“可是虞师妹?”
虞璿道:“正是小妹。”向船上三人点了点头,顿足踏空而起,向那飞仙舟上人微微万福,“恭喜史师兄炼就金丹,门中又多一中流砥柱。”
飞舟上修士样貌粗豪,面如火炭,狮鼻阔口,更有一部漆黑如墨的须髯,却是一位昂藏九尺的魁梧大汉,乃是齐墨渊的四弟子史万岁。当日虞璿拜师的时候,他便在旁边,三载过去,却也成就金丹,一身法力澎湃,火气四溢。他和虞璿没什么交情,连话也没说过。
史万岁爽朗一笑,显然结丹之后心情极好,道:“本门在这二十年内结丹的真传弟子,也就你我两个,其余不是过了百岁之限,就是夺过名次不想再去。秦师姐上次输给了昆仑派的人,要去找回,比我还要先行一步。我是去看了一个朋友才来,想不到就遇到虞师妹。看来这次全是我们灵霄峰一脉的了。”
他眼光往下一扫,只觉得虞璿这几个同伴法力都平平,那个白衣少年略强些,但也有限,每次斗剑大会,都有旁门修士来观摩,不甚稀奇。他便不在意道:“虞师妹,请那几位道友都上来罢,飞舟里总比外面安适些,到时候也同我们在一处便是了。”却是照顾虞璿这个师妹的面子。
……
余清圣瞧见那飞仙金舟时,只觉得眼熟,待他上来,各人互相见过,却是心头大惊,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洞真派!她竟然在洞真派!”
本来似名门大派中出色弟子,都是修行中便会一步步历练,绝没可能捂在家中苦修若干年,再一举成名天下知。
但虞璿却偏偏就是这个异数。三年之内,她几乎没什么事迹流传,连门中弟子见过面的也不多。余清圣连少阳派的炼器手法也瞧得出,见识并不欠缺,只是因为先入为主,而虞璿一身道法,也没半点洞真派的路数,加上余清圣自家也有些下意识回避,这才一直不曾认出。
只是,史万岁他却是真个认得,虽然对方并不记得一个小小的记名弟子,当时虞珣,此刻却是余清圣。
洞真派中并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唯独荀少卿倒是真的待他不错,若真能拜得这样一位师父也自有福,只可惜命中注定,走不得这条路,怨不得旁人。
余清圣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虽然竭力掩饰,瞧着虞璿的目光仍然控制不住地有些变样,之前他其实还没怎么觉得,此刻心中有了定见,却是越看越像。
“我怎么就瞎了眼,她不笑时候的侧面轮廓,分明和娘亲独处时候,神情气韵,简直一模一样!”
这认知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哪怕万般推诿亦是无可抵赖,余清圣一时全身发冷,如堕冰窟,一时又心头火热,似乎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在滚烫中化作灰烬。
史万岁外貌粗豪,性格却颇为高傲,和这几个他眼中的“旁门散修”只寒暄了几句,便请各人随意,吩咐了仆役侍女不得怠慢差池,便离席而去。
虞璿也告了个罪,起身离席,却悄悄给余清圣飞了个似笑非笑的眼色。余清圣一脑门官司,硬着头皮也溜了出来,见虞璿在前面走廊上等他,余清圣之前是恨不得往前凑,现在却是只想往后躲,心跳如鼓,手脚都有些微微地发颤。
他咳嗽一声,竭力装作若无其事道:“摇……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虞璿全然不知他所想,随手放出一道清光,将二人罩住,隔绝探查,这才笑吟吟地道:“你刚才忽然杀机盈贯,偏偏又是我带来的人,只好自己把你看牢些。我也不妨告诉你,无论你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都莫指望能在我面前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