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峰,玄真内殿。
齐墨渊闭目盘膝而坐,五心朝天,随着他呼吸一吞一吐,浓郁的灵气升腾,宛如云蒸霞蔚。这位算得上年轻的洞真掌门,平素都是温和含笑,唯独在闭目吐纳时,凤目紧闭,薄唇微抿,俊颜上毫无表情,却隐隐透出几分淡漠和刚毅来。
随着他呼吸吞吐,周身灵气越发活泼灵动,仿佛周围这一方天地,都随之有了自己的生命。顶上一丈清光,凝成顶花,旋转不定,隐约五彩缤纷,细看却正符合五行生克之理。
一道流光忽然自外飞来,但却被内殿禁制阻挡,在外不断逡巡。直到齐墨渊完成今日的行功,伸手一招,那流光便乖乖地落入了他手中,却是一方符诏。
齐墨渊脸上微微露出奇怪的神情,收了符诏,起身向外而去。这符诏却是来自玄都仙府他恩师之手,自从恩师传了掌门之位于他后,便不再理会门派中事,一切都放手由他们师兄弟去做,却不知为何忽然召见。
他心中奇怪,但恩师召见,却不得迟缓,遁光升起,顷刻便至。只见这一方天地间,云气飘渺,祥光瑞蔼,彩岚重重,霞色一片,仿佛中有红日待升,又似夕晖将尽,云海变幻,美不胜收。
齐墨渊在空中拜下,口称:“弟子齐墨渊,拜见恩师!”话音才落,这无边云霞瑞气中,隐约现出五座巍峨仙府,一道虹光凝就的飞桥落在他脚下,齐墨渊踏上这虹光飞桥,只行得几步,便消失不见,而那若隐若现的五座仙府也渐渐隐没,依旧是漫天云霞。
这玄都仙府其实也是洞天,却是飞升仙人所遗,洞真祖师少时因机缘而得,凭之修成道法,立派之后,又将这玄都府作为洞真派立派根基之一。
所谓大神通者开辟的洞天,其实便是脱离主世界存在的小世界。洞的意思是空间,而天指的是时间。普通的洞府,便可开辟空间,看似狭小,其实内部延展极大,但仍然要受到主世界日月星辰的影响。到了半洞天层次,则可屏蔽外界日月星辰,但时间本质却和主世界相同。
唯有达到了洞天程度,时间才能渐渐独立。而时空上彻底毫无关联,流逝快慢方向,都不受对方的任何影响,才算是彻底脱离的两个世界。
如虞璿掌握的须弥秘境,和修真界的时间比例便是一比十,可称作小界;西方魔国,是六位化神级数的魔主共建的洞天,和外界时间流逝比例为一比二,这也是建立时间还不算长,只有数千年的缘故。
理论上,只要是达到了化神境,便可开辟洞天。但事实上有能力开辟洞天的化神修士,几是凤毛麟角,中洲玄门大派虽然也有洞天,但那也是一代代祭炼而来,甚至立派时间稍晚的玉清派,都还只有半洞天。
玄都仙府的时间流逝比例和外界是一比三,虽然外界不知,但各派最高层却是清楚——有了这一座洞天,洞真派才有资格同五派平起平坐,否则就算有化神真人坐镇,较之十宗要高一筹,却还不能同五派同列。
齐墨渊虽是掌门,派中各事都可过问,但却不包括这玄都仙府在内,除非祖师飞升,才可传下。
这玄都府他并不陌生,当年结婴之前便曾在此闭过关,后来更是将徒弟荀少卿送了进来。齐墨渊进了大殿,叩拜行礼如仪,他也是幼时便被洞真宁祖师收养,并不拘束,行过礼后,便抬起头来。
只是,齐墨渊这一抬头所见,却是震惊莫名,以他二劫真人,一派之掌的城府,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师父!”
大殿中十分空旷,殿上摆放着两个细草编就的蒲团,左边蒲团上端坐的道人眉目英挺,只是齐墨渊记忆里的青丝黑发,已成如雪银白。
而右边那蒲团,却是空了。
见齐墨渊目瞪口呆,那蒲团上道人微微一笑,招手道:“老七,无须拘礼,坐吧!”
这道人神态温和,相貌英俊,眉目和齐墨渊竟然有三分相似,只是相较之下,这洞真祖师更加深不可测。
齐墨渊明显有些失魂落魄,只是仍然下意识应道:“是,师父。”
道人见他如此,只是一笑,道:“你也是一派之掌,连徒孙也有了,何以如此失了体统?”话虽是训责,语气却毫无责怪之意,甚至有几分欣慰。
齐墨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弟子知错了。”语气中却隐含着止不住的悲伧。
道人又问了几句话,齐墨渊对答如常,自始自终,师徒二人都未提起那空掉的蒲团,只是,殿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却始终难以散去。
……
此时的鼎湖宫,却来了两位客人。
主座上自然是虞璿,客座上却是一男一女。男子约莫三十余岁,面目不过稍微英俊,但一举一动,却十分文雅,而女子婉约清丽,又透着清雅如兰的书香气质。
这二人在一处,偶尔四目交投,便令人无端想起四个字“神仙眷侣”。
这夫妻二人却是云鹤山来客,正是秦昭的父母秦子弦、燕凝歌。虞璿虽然和秦昭有些交情,但秦氏夫妇二人忽然联袂来访,又送上贺喜的礼物,倒让她微微诧异了一回。
虞璿揣度对方忽然前来,多半是有事相求,不过秦子弦不说,她想了一想,便将蒋煜唤来陪客,一时间座上倒也欢声笑语。秦子弦风度极佳,见识也广博,而燕凝歌则少有发言,不时微笑,显得娴淑。蒋煜虽是金丹修为,但妙语如珠,有他在,席上气氛也自活泼不少,宾主尽欢。
秦氏夫妇确实是有所求而来,席散之后,虞璿便吩咐安排客人住所。待那名为雪无垢的少女离去后,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燕凝歌便柔柔地问道:“夫君,虽然虞真人已经是元婴修士,有些出乎意料,但看其人确实性情温和,也没有自恃身份,瞧不起我等。甚至看在昭儿的面子上,还对我夫妇颇为礼敬,想来若是咱们开口,八//九这位虞真人是会答应的,但席上夫君为何不说?”
她自嫁给了秦子弦后,丈夫对她百依百顺,家中都由着夫人做主;但到了外面,燕凝歌也给丈夫撑面子,极为贤惠,虽然席上她心中疑惑,但也依着丈夫,并不胡乱开口。
秦子弦苦笑一声,道:“夫人说得不错,但为夫刚才却忽然觉得,竟然不必转求荀真人,直接请虞真人也是一样。何况,咱们先前以为虞真人尚是金丹修为,所赠礼物便显得简薄了些。”
燕凝歌蹙眉道:“虞真人虽然也是洞真高徒,元婴修士,但门中地位却不如荀真人,恐怕未必能镇得住三大世家吧?”
修真界中,修真世家自然不少,彼此联姻结盟,但提起三大世家,却都晓得指的是萧、韩、贺这三家。这数十年来,三大世家的实力大有增长,不少小世家主动投靠结盟。而云鹤山秦家虽然人口不多,但夫妻两个都是元婴真人,女儿也是金丹中翘楚,三大世家频频向其致意,意图联姻,秦家却是不冷不热,而秦昭更是对三大世家的小辈丝毫不假辞色。
不久之前,秦昭外出,却被几个修真子弟纠缠,她一怒之下打伤了数人,但也并未下杀手。这几个修士大多是投靠三大世家的小修真世家子弟,但其中有一个,却是韩氏嫡传。
数日之后,韩半清忽然独自来访,言辞虽然客气婉转,话中意思却极明显,说是秦昭打伤那人,乃是她的亲侄儿,秦昭以大欺小,说不得她这个做姑母的,要为晚辈出头,因此约了秦昭公平比试。
秦昭心高气傲,一口应允,她估摸韩半清同自己本事便在伯仲之间,自己最近修成了好几种厉害法术,公平一战,未必会输给她。哪知比试时,韩半清却法力大进,轻易取胜,又出言讽刺,秦昭本来便不是温柔忍让的性子,顿时大怒,却恰好中计。
韩半清当时便出手将她擒下,直接带回了族中,又传信云鹤山,让秦氏夫妇亲自来领人。爱女落在人手中,秦子弦同玉凝歌不得不低头,只是两人去了两次,又送了丰厚赔礼,韩家却仍然不松口,话里话外,又将联姻的事情提起来。秦子弦既不愿意牵涉进三大世家中,又怕对方为难女儿,有心想要请人说合,可偏偏夫妻两个只是埋头修行,人脉不宽,认识的人中,都未必有这资格。
正在急躁的时候,忽然听有消息说虞璿回来,夫妻两个想起女儿同虞璿交情甚深,若是能走通门路,洞真掌门虽然不想了,就算能请动荀少卿这位少掌门,再加上自己夫妻的几位好友,一起说情,想必对方也会给几分薄面。
只是,两人真正见到虞璿,却发现对方也是元婴真人,谈过几句之后,秦子弦却改换了心思。
秦子弦见爱妻脸上忧色重重,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夫人考虑得固然是,但虞真人身份也不比寻常,三大世家也未必能够扫了她的面子。”
其实他也认为,虽然同为元婴真人,但虞璿不过是洞真派中普通真传,将来顶多也是一位长老,身份不如荀少卿贵重,确实未必能让三大世家低头。但他却另有考虑,若是请了荀少卿来,不过是托了虞璿的面子,人家未必肯尽力;而虞璿却是秦昭的朋友,情分不同,既然虞璿已经成婴,何必再转托,反而显得不信任人家本事。
而且,更深层次的考虑,则是万一三大世家果真敢不给虞璿几分脸面,惹怒了这位女真人,人家难道不能再请出更高的同门来么?这心思却有利用之嫌,秦子弦也不好说出来,只是暗示了一句,玉凝歌同他夫妻多年,却也一听便懂。
玉凝歌叹了一口气,道:“夫君做主,妾身自无异议。不过窃以为,送给虞真人的礼物,再加厚些吧!”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柔弱地倚在丈夫肩头,“原本以为咱们一家三口,能够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岂止树欲静而风不止,到底还是要找个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