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都有龙族居住,名义上虽算同族,但彼此却也没有来往。西方魔国地处西海归墟,和西海龙族离得极近。西方魔国有五位老魔主坐镇,西海也有三头龙王巡守,彼此实力相若,于是便算是相安无事的邻居,偶尔魔主设宴,或是龙王做寿,也都互有邀约请客的来往。
余清圣初到西方魔国时,曾有幸见过西海两位龙王之一出巡,那份排场着实惊人,后来他在天魔宫中修炼,便少和这些龙族再打过照面。倒是他那位风流的三姨母,和西海许多姿容出色的龙子龙孙都有兜答,三天两头地更换入幕之宾,双方都是不亦乐乎。
不过,即使余清圣并不曾结交过龙族子弟,也不妨碍他一眼便看出来,眼前这位仙姿玉色的美人儿,正是一位正宗的龙女。只不过,这位龙女大概是以幻术遮掩了真正容貌,毕竟龙族化形,额上生有玉角,瞳孔色做淡金,都是明显异于人族的容貌特征。
余清圣心道:“也不知这是那一海的龙宫,这龙女对我颇有好意,有机会结交一番,也是有益之事。”便正容拱手,道:“贫道古珣,有许多不恭之处,还要谢过公主不罪。”
这青衣龙女也屈身回了个万福,掩口笑道:“南衢通洲上三大名门,百年内的所有真传弟子加起来,也未必挑得出古珣公子这样的人物。古珣公子只通姓名,不提身份,莫不是觉得敖青荇不值深交?”
余清圣心想,原来这里是南海。他淡淡一笑,道:“青荇公主慧眼如炬,古珣确实不是本地人氏,而是中洲修士。至于出身门派,药王谷这个名字,想必也不入公主尊耳。”
敖青荇笑道:“古珣公子这话,是预先防着青荇胡乱说甚么久仰的虚言么?公子虽然不因尊派而出名,但青荇却以为,百年之后,贵派必因公子而威播天下。”
余清圣的化身古珣,因修习六翅金蝉真法,气质性情上也多了几分凌厉,一望而知是极不容易亲近的男子,但这龙女说话婉转动听,半是抱怨半是恭维,微微娇嗔,让人只觉直率可爱,纵然是再冷酷的人,也忍不住要去迁就她。
余清圣微笑了一笑,道:“承公主吉言。”算是谢过了她的恭维。
他藏身的四海瓶,辗转到了敖青荇手你,这件事的起因,本是这龙女手下的两个将军争执,引出来的纷争。因妖族大多性情粗疏,暴躁斗狠之徒比比皆是,温良恭让的凤毛麟角,虽然龙宫的规矩森严,但这种私斗也是怎么也禁绝不了,因此,只要不是公然带兵造反,手下将领打着切磋的名头互殴,龙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又因为海中妖怪极多,一个族群往往就是一种特殊的天生道法,比起陆地上修士门派千辛万苦也凑不齐一支所修道法相同的道兵,妖王们却几乎个个都有妖兵随身。区别只不过有的出自龙宫名门,便能赐下宝贵阵法,将妖兵排演成阵势,法力加持到自己身上,战斗力大增;有的山野妖怪,穷门小户,手下小妖便只能摇旗呐喊,打打顺风仗,不能倚之应对强敌。
敖青荇乃是南海两位龙王之女,一出生便是真龙公主。其父多罗龙王子嗣甚多,还算不得甚么,但母亲落珈龙王修行八千年,也只生得这一对双胞胎女儿,两姐妹一落生便是千娇万宠,落珈龙王只有嫌不够纵容,哪肯有半点管束。
敖青荇所居的紫青龙宫,本身便是其母为她们姐妹炼制的一件法器,乃是仿造南海紫云宫这件幻神法宝所炼,已经有了三十六重禁制大圆满的程度,就算法宝也未必能立刻攻破。而紫青龙宫麾下的三十六位金丹妖王,也都是落迦龙王精挑细选来,分别传授不同道诀,引领不同天赋神通的妖兵,这三十六位加起来,更能排演天罡大阵,就算元婴大成的修士攻打,也有应对。更不用说,怕她们姐妹吃亏,还赐下了许多防身保命的手段。似敖紫篁离家出走时带的神鳌舟,便是一头寿有万年的九首神鳌的躯壳炼成,有翻江倒海的法力,只是敖紫篁当时修为不足,发挥不出罢了。
这两姐妹虽然模样一般无二,但性情气质却截然不同,敖紫篁从小刁钻,是南海有名的一尊小魔王,也不知多少龙子龙孙绕着她走;而敖青荇性子较其妹温婉得多,但心思却更伶俐,凡不小心惹了她的,往往着了道儿,还不知何故。
她今日遇到这古珣,虽然对方也算彬彬有礼,但对于敖青荇来说,已经算是生平少见的傲慢之徒,但她居然也不觉得怎么恼火,反而越发觉得有趣。
敖青荇心想,这人倒是矜持得紧,越想逗他说话玩儿,道:“古珣公子莫怪小女好奇,却为何会被人装进瓶子里?”
说到这里,这龙女便忍不住抿唇,虽然竭力忍住笑,颊上也露出一个小梨涡儿,十分可爱。
其实,她虽然贵为南海公主,万事无不遂心,但也因为母亲溺爱,怕两个女儿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许她们出去。因此,除了本族子弟,敖青荇也不曾见过几个外人——纵然见得,也没几个人有资格到这位公主面前侃侃而谈。
敖紫篁突发奇想拜师,立刻就溜,连法器都没带几件;敖青荇缜密稳重,不像妹妹那般顾头不顾尾,这本是优点,但也少了妹子那种果断的气魄,稍一犹豫,时机便稍纵即逝。何况敖紫篁偷跑之后,落迦龙王越发将剩下的大女儿管得严实,敖青荇平时修炼之余,也无聊得紧。
因此,对这女孩儿来说,兴致勃勃研究许久、费了好一番功夫打开的四海瓶,却突然掉出一个英俊无匹的少年来,简直便是话本上的故事,让她不由便记忆深刻。
余清圣含笑道:“自然是避难的缘故。”
敖青荇没看成“古珣”局促尴尬的样子,大为不甘,又追问道:“然则公子伤势痊愈之后,是否就要去报仇雪恨?”
余清圣回想一下,觉得若非那红人掳走虞璿,自己也不会误入空间裂缝,这仇当然要报,不过那人法力甚高,又诡异莫名,恐怕不好对付。
余清圣虽然并不知虞璿和凌岳的关系,但凭着天生的敏感,也觉得那红人并不至于伤害虞璿;只是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心中冷笑,暗暗发狠,“总有一天,我要将这些惹厌的货色……叫他们知道挖你家老爷墙角的后果!”
敖青荇见对方神情微变,虽然不知余清圣真正所想,但也不愿过火,惹得对方真个不快,转而笑谈了几句,便命人设宴,安排住所,将余清圣作为贵客管待。
……
碧落天内,凌岳端坐在一处高耸的石崖上,端坐凝神。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渐渐凝聚起厚重的云层,仿佛正酝酿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
忽然,凌岳睁眼开目,取出二物,一是五色灿烂的丹丸,一是状如赤珠的水滴,他更不迟疑,一口吞下。
就在这二物入腹化合的同时,厚厚的云层中,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云层之上,隐约霹雳炸响。
这才情傲世、却命途多舛的剑仙,入道千年,也曾元婴大成,直逼化神;也曾命悬一线,几近不复,而时隔三百六十年后,终于再次引动天劫!
自古修士元神被打灭,依靠第二元神存世,几乎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更莫谈重渡天劫!凌岳此番,亦是前人从未有过的奇想创举!
这一条路没有任何人走过,到底是身化灰灰,从此沉沦,还是涅磐浴火,再焕新生,都只在此一役!
头顶是熟悉的电光霹雳,居高临下,带着灭杀一切的威势,而盘膝而坐的凌岳,也是猛然睁开眼睛,眸中亦有如电光闪耀,那是睥睨一切的狂傲,平素掩藏在嬉笑温和之下,却在这一刻不加掩饰,直指本心!
“一切人事,都已尽过!贼老天!三百六十年前取不得凌万殊性命,今朝依旧不能!”
……
天际一大团翻卷咆哮的劫云,烟云滚滚,赤焰熊熊,不断有雷霆霹雳落下。虞璿慧眼看去,那劫云中除了五行罡雷,星辰真火种种,更有大团的血云隐匿其中。
虞璿身边几样法宝,器灵都化出形体,在她身边侍立。玲珑道人瞧着那边天劫,微微出神,“老夫生平经过好几个主人,见过的天劫也不止多少,但此人天劫之重,成就之高,委实世间罕有。”
这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法宝器灵难得没有冷嘲热讽,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此人若是不死,世间又要多一尊化神境……你们人类修行就是快捷,几百上千年,便能元婴大成,却不知我今生还有没有晋升幻神法宝的机会。”
太阴戮神刀也是难得的没有和玲珑塔斗嘴,道:“似我们法宝还是要投靠一个好主人,便有无穷好处,自家单独修行,不退步就算好的了;若是主人不成器,只怕还要拖累我们;但若主人给力,咱们也就前途无量了。”
玲珑道人微微点头,道:“这也说的是。”
这两件法宝器灵都回头去看虞璿,虞璿笑道:“你们两个看我做什么?”
玲珑道人笑了一笑,并不回答,太阴戮神刀却微微犹豫,心道:“这位主人气运是一等一的了,法宝跟着她必有个前程,但我和玲珑老儿不同,和主人路数不合,却比不得他受重用,前途却有些坎坷……若是魔道修士得了我,必然大放异彩,可是,主人又怎会放我离去?平白给对手增加实力?”
虞璿并不理会两个法宝捣鬼,仍然抬眼去看凌岳渡劫,她早发现凌岳劫云之中,隐含大片血光,心中叹道:“也不知这货手底下多少冤魂,居然杀戮这般重。”
她和凌岳达成的联盟,基本上是对方主动而来,虽然互动看起来是温情脉脉,暧昧无比,但其实皆是利益交换的结果。
碧落天,烛龙珠,大日天宫,灭度红莲,凌岳砸下的本钱,足以让任何人目眩神迷,而他这般倒贴,可不是为了让人白白拒绝的。
人家已经展示了自己足够的本钱,以及爆棚的诚意,虞璿又不是不懂人情的小姑娘,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答应则是两利,无论实际如何,凌岳名分上总是奉她为主,给足脸面;若是一意孤行地拒绝,且不说两人最近涉及的一系列事情,可能导致的后患,便是凌岳本人,也绝不是好相与的,到时候又不知有多少烂摊子要让她焦头烂额。
因此,哪怕意识到未来可能导致喧宾夺主的局面,虞璿考虑利害,也只能先答应下来,其余未发生的事情,再徐徐图之。
虞璿此时可动用的力量并不多,除去那些暂时还不好动用的人脉,以及几件法宝,她真正的手下,也只有敖怀沙、苏道缘两个,算得上人手单薄。
敖怀沙是被她彻底打灭了气焰,没得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苏道缘虽然主动为她所制,却还有着一段因果未了;而凌岳在虞璿这个小集团中的身份地位,却绝非那两个可比,纵然此人不吝惜伏低做小,但虞璿以“先生”呼之,不敢有丝毫怠慢。
眼看着那天劫渐渐散去,而原本无云晴空,却渐渐有星辰的虚影出现,说明这新成的碧落洞天,经过这一场天劫,已经和主世界初步建立了联系,将来还会继续演化,乃至真正取代当年的不周天柱。
而这碧落天,虽然奉她为主,但实际上凌岳所起的作用,还要更多一些,即使他将权限让了除去,于这一方天地有功,却是抹不去的。
虞璿先前所说,愿让半席给他,并非谦虚客套,实是名至实归。
那散去的雷云中,一个傲然挺立的身影清晰可见,虞璿终于按下那些浮动的心思,一顿足,便向那处飘飞而起,“恭贺先生,天劫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