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尧皱眉“你又来凑什么热闹?从长安来回这番,受尽的苦楚我不愿你再尝一遍。你留在无极,与你的姐妹还可互相照应。我若回不来……你……”
甄尧顿住了,似乎不知作何安排。洛真瞧着穆妙菡泫然欲泣的模样,淡淡开口道“三哥,你与三嫂一起去许都吧。若是能寻到妹妹,便留下。寻不到,也莫要回来了……你也可以自己好好考量。”洛真本是决绝的语气,忽的便软了,似乎是想到了方玉如那番话。自己所考虑的最好的,未必是人家想要的,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甄尧抿了抿唇,上前将穆妙菡拉进屋里,抬手拭去她额角的薄汗,微微叹息道“我正不知如何作别,留在许都守护妹妹本就在我的计划之中。洛儿的话让我也更加相信自己的决定,妙菡,我们此去许都,大约是再也不回来了。”
甄尧将穆妙菡轻轻拦进怀里,柔柔道“漂泊了这许久,若是能安定下来,平淡也好,劳碌也罢。妙菡,我不能丢下你了。”
穆妙菡扯着甄尧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却在微微颤着,不知是不是落了泪。
甄尧转头望着洛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洛真亦对着面前这对璧人,弯起了嘴角。
小院里,安静的有些清冷。朝露正收拾着要去往许都的行李,脸上尽是担忧之色。连她一个小小丫鬟都知道此去危险,可若按照自家夫人那般作法,先后把**和江舟晓王荣都送去了许都,看来这次送甄尧去许都也是势在必行的了。
朝露不知道洛真为什么那么自信的认定许都安全,莫不是也认为曹操早晚有一天把袁氏灭了不可?可是袁家世代名门,袁绍即使官渡之战惨败,继承给袁尚的实力仍在北方首屈一指,竟会输给那个曹操?
朝露不知道,可夏侯娴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自从脱离了袁府,夏侯娴在外与子桓传递消息倒是更加方便。在洛真回家奔丧的时候,子桓便从荆州撤回许都,他其实想来见洛真一面。又知道洛真要与她哥哥一同去往许都,子桓干脆就回了许都等着,免去了许多麻烦。
夏侯娴难得言笑晏晏,她希望这一次,子桓能把洛真留住。
头七即过,洛真脱了丧服,便与甄尧一同乘车去往许都。府门前的白布仍旧刺眼醒目,洛真忽然想起那个在母亲面前发誓要保护她的人,一去千里远,洛真哪来的立场去责怪他。心底却仍然期待他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给自己一个拥抱,一个拥抱就好,就足以让洛真安心。
总是失去之后,才能在无数次咀嚼记忆中,获得那些无法释怀的温暖。可那些曲折的温暖,在岁月洪流中如何穿透屏障,抵达洛真的身边?
盛夏时节,路边日头正盛,途中也难得通畅。甄尧却紧锁着眉头看向路旁,饿殍三两,灾民无数。穆妙菡则执上甄尧的手,叹一句“世道不公,历史常有。”
洛真失神,朝露和夏侯娴也随着安静不语。夏侯娴则难掩轻松之色,似乎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一般。转眼却落进朝露探究的眸子里。夏侯娴不禁好笑问道“朝露,你这么看我是何意?”
朝露先是皱眉,一双眼睛将夏侯娴全身上下扫了个遍,继而天真的笑了笑“夏侯夫人,此番奔波,你似乎瘦了不少。”
夏侯娴挑了挑眉,直觉朝露似乎在怀疑她,怀疑什么?难道是发现她与子桓的通信?
他们之间用的是隐秘的暗号,全国都渗透在各自的组织下。夏侯娴只需在墙角画一个环形标记,便会有人次日在那里等她,接受讯息,继而奔走相告。在信件已然瘫痪的这个年代,培养起自己的情报组织,着实有效。
大多数的组织人员都是些乞丐,数量巨大又好收买。即使是重要信息他们也难以理解,更无所谓机密泄露。
夏侯娴抿了抿唇,望向朝露,见到朝露也对着自己露出思索的神色,便知道朝露也只是处于怀疑阶段,倒是个机警的人。
洛真不知道朝露和夏侯娴这一番动作,待回过神来时,便到了午饭时分。简单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洛真继续陷入了发呆。
摆在面前的事情繁多杂冗,便让洛真开始不断地失神,沉思。有时候洛真恨不得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荒凉又热闹的梦,总好过如今这般算计和隐忍。若是单纯的陷入宅门明争暗斗倒也好,偏偏又惹了情债难还。
洛真倚在车门边,感受着车身的颠簸,似乎连带着能将她心里那些散乱的思绪也颠簸去了,让她睡个安稳觉。
许都在次日晚间抵达,如贺嘉许所说一般,城门高耸,卫兵把守严苛。本想趁着曹丕归城蒙混进去,一打听才知道,曹丕已经在午时到了许都,他们晚了一步。
暮色将至,一行人只得扎营城外,再待时机。洛真试图和城门守卫说些话,打探一下**或者王荣江舟晓的消息。塞了好几块碎银子,总算得到点消息。前些日子许都进出还没这么严,除了穿的破烂的灾民和通缉犯不能进,其余的大都放行了。
看在这几块碎银子的份上,那守卫还好心告诉了洛真一个消息,让她在城门多呆些时日,逮到空便能进城去了。虽然谁也不知道这空档什么时候来。
洛真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心里隐约觉得无论是**还是江舟晓王荣赶上的那个时节都是‘前些日子’之前,而自己和甄尧该也能寻到时机。城门外宿着许多外来人,不知道是不是都给那城门守卫递了银子,得到再等几日的‘好心赠送消息’。
虽是人多,可甄尧和洛真丝毫不担心被人惦记,他们此行穿着落魄,连车都特意弄得脏污了些。晚上宿在马车里,洛真竟是破天荒的睡得香,许是也解决了一件心事,放松许多。夏侯娴却是屏息分辨着每个人的呼吸声,众人早睡得熟了,唯独朝露似乎有意防着夏侯娴似的,还再强撑着睡意监视夏侯娴。
夏侯娴心里一乐,倒想看看这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能撑到几时。
月正中天,晃得人睡眼惺忪,嫌弃起如此明亮的月亮来。夏侯娴总算发现朝露睡着了,呼吸平稳。睁开眼睛望过去,暗笑一声,果不其然。朝露给自己和洛真眼上蒙了层黑纱,凑做一堆睡得正香,看来是对夏侯娴放了心。
夏侯娴翩然起身,四顾周围,随即跑到城门处画了个环形标记。只需城门洞开,那带着标记的大门便落入城中人的视线里了。
做完这一切,夏侯娴再度回到车里,依坐在车门边,安然合上了眼。
次日一早,便有一队卫兵赶到城门外。在一众扎营在城门的外来人中搜索,直到来到了洛真的马车前。
卫兵头领呛声道“你们是不是无极县甄府的人?”
甄尧正在喝水,闻言收了水壶,起身道“我们确是无极县甄府的人,不知长官大人有何事?”
那卫兵起先嚣张的神色转瞬间便磨灭不少,略微咳两声,上下打量了甄尧两眼道“夏侯大人有请,随我进城复命去吧。”
夏侯?
一听到这两个字,洛真登时便明白了,那人是子桓。甄尧回头望向洛真,莫名其妙道“这夏侯大人是谁?我们要跟着进城去么?”
洛真没说话,却是点了点头,眉间是如临大敌般凝重。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洛真和甄尧所乘两辆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进了许都。几年没有来过,许都变得越来越繁华,大街小巷几乎都变了模样。
洛真对许都的记忆只有昙花一现,却记住了三个人,子桓,华佗和子桓喝醉酒的父亲。
相比于被子桓父亲非礼的狼狈,或许那个人凉薄的唇和那个决绝的吻才深深地烙进了洛真的心间。
那时候他若是让自己留下,自己便不会嫁进袁府,不会被刁难陷害,不会为了替彩儿隐瞒而欺骗袁熙,不会为了补偿袁熙而重回袁府屈居多年。
或者在袁熙受传令去往与公孙瓒对阵前的时候,他将她从被活埋的危险中救出,问她好不好,让她和他走……
洛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即使他那样做了,自己又真的会接受么?
初时,洛真十岁,他救她于血色中。再见,她已有婚约,却被他以吻封缄。相救,他要带她走,可她身披重重算计。
如今,她孑然一身,再无牵挂,唯独欠袁熙一份情,偿还过后,她和子桓还有无可能?
朝露见洛真出神,不由问道“夫人,这夏侯大人是谁啊?”
洛真开口想要解释却听朝露将话头转向了夏侯娴“夏侯夫人也是夏侯宗族出神,难不成是夏侯夫人的亲属?”
洛真转头看向夏侯娴,不需任何解释,只要看到夏侯娴脸上些微的表情,洛真便已猜到大半。
“你认识子桓。”
洛真笑着开口,不是疑问,是百分百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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