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真身子刚养好些便整日伏在桌案上,写着心经。洛真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外婆老来信佛,时常与洛真说一些我佛慈悲的道理,更是在洛真记忆初期,便是将心经记得清楚。那时候佛教还没有传进中国,洛真默默地写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放到铜盆里一把火烧了。
日复一日,她想要让朝露和肚子里的孩子走的安息。郭嬛来看望她的时候不经意间瞥到这心经,眼神扑朔道“这字句看似通俗易懂,却又难以明灭,不知是何古籍?”
洛真不语,只是将上好的纸张递到郭嬛面前“我也忘记是何处看来的,但是字斟句酌,总能让自己心里平静下来。”
郭嬛点点头,不多问,也提起笔来和洛真一同缓缓写着。墨香萦绕,洛真不知道自己在为没保住的那个孩子祈福时,郭嬛何尝不是在为她当初没能留下的小生命忏悔。
彼时,曹操下令让曹植去救曹仁,却见曹植喝的酩酊大醉,人事不省,连诏书都接不了。曹操一怒之下,彻底对曹植丧失信心,将他打发回临淄,再也不提启用他的事。
曹植临走之前,到是带了薄礼来看望洛真。
他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似乎生无可恋,洛真淡淡笑笑“我曾与我那没福气的小丫鬟朝露说过,这世间都说三公子爱酒,愿长醉不醒,偏偏三公子才是最清醒的人。”
提到朝露,洛真的脸色已然平静许多,不复当初的决绝惨烈。曹植在这言语中,一下便感觉到洛真的心意。洛真立在琴旁,纤瘦飘渺的身影一如当年千阙阁曹植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
那时候曹植便知道,自己理智果断的哥哥遇到了他这辈子最大的羁绊。
“嫂子说笑了,我此生别无所求,诗酒趁年华,便足矣。”
洛真笑而不语,她翩然落座,抬手抚琴。自从嫁给曹丕,她便很久没有弹琴,多的是被纷扰所迷惑,多得是疑虑和猜忌,那样的心情自然不愿碰琴。此时,洛真却是心神放空,双手在琴弦上跳跃如流光,她眉眼含笑却又疏离淡漠,不知道沉浸在如何的气氛中。
曹植则将自己给洛真带来的上好的洛阳纸摊开,选取一张,挥毫泼墨,写下《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曹植文采斐然,更是听到洛真的琴声便思绪如泉涌,挥挥洒洒一直到洛真停止才落笔。
大约爱情便会让人变了模样,当初曹植放荡不羁,举止轻佻,却也会因为一个无趣的女人,变成如今这幅黯然神伤的模样,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岂不是笑掉大牙。曹植苦笑一声,是呢,郭嬛与自己的哥哥当真是绝配,整日里机关算尽,权谋智斗,勾心斗角,哪里有半分乐趣?
偏偏,自己忘不了当年万花楼倚窗,她明眸锆齿,眼睛里是他全然看不懂的光。
洛真的琴声吸引来了许多驻足观望的小丫鬟,她们偷偷向里面看着,看到曹植的时候又面色绯红的缩回去,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许久不练,洛真的琴艺丝毫没有退步,曹植拍手叫好。洛真也起身向着曹植所写看过来,略略读着便不由得禁了声。这该是《洛神赋》的草案,但是真正的洛神赋应该不是这个时候出世的,洛真略一思索便道“三公子这赋写的极好,可否赠与我?”
曹植微微吃惊过后,倒也毫不吝啬,却又听见洛真道“希望三公子莫要将今天的事说与旁人,这赋也不要显露,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洛真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但是她仍然在尽力维持历史原貌。曹植丝毫不在意,他将纸张卷好,双手奉上。
“既遇知音,自当结交。”
曹植一向知道洛真也是有才华的女子,但是苦于世俗之念,自然无法过分亲近,看了看时辰,逗留的时间也有些越矩,曹植再拱手一拜“此去经年,不知道再见是何夕,嫂子保重。”
洛真微微叹息“三公子只要保持本心,生活的安乐便足矣,莫要……”洛真想要提醒他什么,却终究禁了声“三公子保重。”
曹植转身离去,洛真则捏着纸张心里泛起悲凉。曹植这一生意气风发,却独独缺了点礼数,所以才招致曹操的不满,但那又如何,他若是放荡不羁,一生自由便足矣。
郭嬛拿着曹植送来的蜀绣帕子,一点一点耐心的折好,丢到火盆里烧的干净。晴茗见了一阵心疼“夫人,你这是……”
郭嬛不语,眼睛直直望着东面,那是曹植要回往临淄的方向。冬天的脚步来的晚,曹植走的那一天,倒是应景的飘了雪,却是散散的雪粒,没有飘逸的美感,反倒弄脏了街道和衣裳。
郭嬛独自去往万花楼,包下了曹植最喜欢的房间,她倚在窗前,眼前是那个绝代风华的人倚窗的模样。他倚在这窗边的时候在想什么?街道车水马龙,不过凡世的喧嚣,郭嬛一向不喜欢这平淡的生活。
她可以凭借着智慧,步步为营,帮助曹丕夺取大位。她可以以一人之力,将郭家由南阳太守的荣耀上升到更高。她可以设计一局一杀,与卞氏一同将曹府治理的安宁祥和。
她的一生怎会平淡?郭嬛关了窗,不再去看那凡世的幸福。
酒冷了,人亦是远了,郭嬛起身拿起披风,走进漫漫长路中。
容华香榭。
刘曼在**上同样养伤养了许多天,曹丕偶尔来看她,却是冷冰冰的,仿若要杀了她的眼神,叫她不寒而栗。此间郁闷越加心烦,干脆带着一帮丫鬟再度要去洛真院子里找不痛快。
还未及院门,便见一队侍卫悄然围过来,领头的侍卫道“世子有令,甄夫人休养期间不得任何闲杂人等打扰。”
刘曼转了转眼睛,笑道“我倒是听闻三公子还在临走前来看望过甄夫人,怎的我就不能进了?”
侍卫头领不为所动,淡淡道“公主若有什么疑问,只管去寻世子便是,我等身份低贱,做不得主。”
说着,侍卫们倒是齐齐的立在院门前,刘曼一跺脚,气鼓鼓的原路返回。
洛真的生活开始变得简单又安宁,她没再去绣枕套上那一对小鹿的眼睛,栩栩如生的模样独独没有眼睛的神采。屋子里添了火盆,洛真不喜欢闷,便坐在窗前看着,鼻尖由窗前的冷气冻得通红,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她看着院落一角的梅花,越是严寒越鼓出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来。她笑了笑,似乎什么事情都值得开心一下。
院落一角的安宁与外界仿若隔世。
蜀国吴国蠢蠢欲动,曹操亲自去往洛阳,要进行更全面的部署。临走之时,倒是意气风发,头戴郭嬛进献的黑玉冠更显英姿,卞氏不放心曹操的头疾,便也跟了去。
正月未过,曹操便忽的一病不起,**病榻,没了生机。
洛阳城里亦有曹操的行宫,其建筑辉煌与邺城里的曹府无异,此时却是安静的有些肃穆。
卞氏握着曹操的手,苍老的面容已然不施粉黛,自从曹操再发头疾卧**不起,卞氏便没什么心思装饰自己,而是整日守在曹操身边。
偶尔曹操醒来的时候,还能和卞氏说上几句话,虽然听不清曹操说什么,卞氏却依然笑得开心。但更多的是看着这一具苍老的躯体慢慢的衰败,卞氏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只一瞬间,曹操便再没了呼吸。
那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卞氏不敢想,自己豆蔻年华入了曹府,从最卑贱的侍妾一路成为这后院里最高位置的女人,自己靠的真的只是自己的品格和心思?还不是曹操对她难以言说的**爱。
男人可以将性和爱分得开,他们可以和很多人发生关系,但他们只会爱一个人。卞氏知道,即便曹操又这么多的女人,有这么多的儿子,甚至当初酒醉意图染指洛真,但是他最终爱的,在意的只有自己。
正如自己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要登上大位,自己暗中要帮助曹丕做一些会让曹操不开心的事,但是自己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曹操深夜里醒来的时候,伴着朦胧的灯光和柔和的光晕,看见睡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将她的手握了握。
卞氏睡的浅,一下子便醒了,看到曹操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呜咽一声“你醒了……可要喝点水?”
曹操轻轻摇了摇头“什么时辰了?”
卞氏向着窗杦望了望,那里是一片漆黑。
“天色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下?”卞氏的声音微微颤动着,语气却是如同和曹操商量着什么时候去军营一般寻常。
曹操摇了摇头“不睡了……我怕一闭眼……再也看不见你了。”
卞氏紧紧握住曹操的手,挤出一抹微笑来“说什么傻话……我在这,你也在这里,怎么会看不见我?”
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