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宋仪,只觉得一道寒气从尾椎骨上来,冻得她整个人一激灵。
卫起……
最近没受什么刺激吧?
其实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传说中的卫起的确是个老好人。
全天下的都觉得他是好人,毕竟是个进过寺庙,有仁善心肠的皇家血脉。在宫中,人人惧怕他却是有另外的情由。
宋仪对此暗中有过了解,只是从来不说。
然而,纵使她对卫起的了解已经不少,这会儿却也捉摸不透这一位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姑娘?姑娘?”
雪香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焦急,摇了摇宋仪的手臂。
宋仪这才再次回过神来,看向雪香。
雪香都要哭出来了:“姑娘,您怎么出神了?王爷还在外头等着呢。”
“……”
宋仪回以雪香一个惊悚的眼神,二话不说掀了被子起身。
只顾着惊讶,都快忘了那位爷还在外头坐着冷板凳呢!
“上茶了没有?”
“上了。今年最好的秋茶。”
“什么反应?”
“雪竹去的,奴婢不知。”
“去了多久?”
“一刻钟。”
“那多半是不敢回来了。”
只略略以判断,宋仪就已经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着急着穿衣洗漱,眼看着就手忙脚乱了起来。
外面日头已经大了,原本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可对宋仪这日渐慵懒的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心里哀叹了一声,宋仪手上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罢了,还是让他在外面坐着吧,便是急急忙忙赶到了,也不过挨一顿训。”
破罐子,天生就是要破摔的。
宋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粉蓝色夹袄,秀眉一挑,便道:“换一件,这件不好看。”
“啊?”
雪香素来比雪竹跳脱一些,可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是明白的。
“姑娘,您这是?这快来不及了啊……”
话没说完,雪香就愣住了。
宋仪一双乌黑的眼仁里尽是淡淡,微云拢着浩淼烟波,却叫人看不清深处有什么。
唇边挂起一抹笑来,她挑眉道:“去换件衣裳来。”
“……是。”
雪香心里头打鼓,着实闹不明白自家姑娘在想什么。她闷闷地转过去寻衣服,宋仪看她去了,这会儿坐下来喝了半口茶,才渐渐缓过来。
手指点着茶杯的杯沿,宋仪准备好好厘清一下自己的思路。
昨日她刚做了一桩大事,虽没事后去见卫起,但是对方对她所做的事情肯定是心知肚明,怎么这个时候一大早来找自己?
她犯了什么禁忌?
宋仪还真不明白。
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头顶上的祖宗到底在想什么,宋仪干脆不想了。
慢吞吞悠哉哉地洗漱换衣,甚至还焚过一回香,她才去到花厅见这来得出乎人意料的“不速之客”。
“终于舍得来了?”
坐在厅中的卫起,手边放的是已经添过四五回的茶水,抬眼看了外头已经到中天上的日头一眼,再看看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宋仪。
芙蓉面,水蛇腰,脸蛋身段都是万中无一,端的是个惊艳美人。
不过,作为一个进过禅院,敲过木鱼,诵过佛经的,卫起对美色从来只有一种欣赏的态度,从不为其所迷惑,所以即便是看见宋仪……
红粉骷髅而已。
他想到的,只有这一位的知道自己来了,还淡定自若不慌不忙的态度!
眼见着卫起开始发火,宋仪倒是早有预料。
换了她,一大早过来,还是去拜访下属,结果被对方扔了一条冷板凳不说,人还半天不到。末了姗姗来迟还没个什么太好的脸色,不生气才怪了。
只是宋仪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有风骨的人,脸上挂了笑进来,道了个万福:“王爷见笑,宋仪实则是受宠若惊,因想着总不能邋遢地出来,让王爷笑话。是以,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斟酌犹豫,衣裳换了一身又一身,最终也没挑出件好的来……”
话到一半,宋仪就用袖子掩了唇,似乎有几分羞涩。
一起跟着过来的雪香,险些将自己的头埋到地上去。
别人不清楚,她是清楚的。
姑娘那分明是慢吞吞慢吞吞到极点了,除了开头那一件,根本就没换过衣裳!
我家姑娘在扯谎,我家姑娘在扯谎,我家姑娘在扯谎!
雪香内心是崩溃的。
同样,内心崩溃的还有在一旁的陶德。
这宋五姑娘……
这神情,这态度,这理由!
一看一听一琢磨,大家伙儿就知道你这是瞎扯淡无疑啊!
雪香跟陶德都知道,卫起能不清楚?
他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了宋仪几眼,最终道一句:“近日来过得蛮滋润。”
嗯?
蛮滋润?
宋仪简直有些猝不及防,她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
卫起话说出口,一看宋仪那表情就知道她没懂,不过也无妨了,自己心里偷着乐也好。
“若不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本王,怕是还以为你现在在对陈横说话呢。”
陈横……
宋仪是跟这一位开过玩笑,叫他娶她,亏得陈横没吓死。
方才宋仪也是巴不得能吓死卫起的。
她知道自己是开玩笑,卫起也知道她是开玩笑,两个人之间并无什么芥蒂。
宋仪走上前来:“宋仪哪儿敢在您面前造次?这一遭还是被您给吓住了。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本王昔年曾在林中救了一只困鸟,带了回王府,好吃好喝地供着,养在金丝笼里。本以为这鸟儿一定对本王感恩戴德,没料想翅膀硬了。昔日它得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必得禀告我一番,如今都变了样……”
啧。
听听这一番话多漂亮。
宋仪真是不得不感叹了。
天下愚人甚多,所以泰半的天下人都以为卫起是个好人,可在她这里,这一位是做足了奸诈狡猾模样,让人头疼。
说到底,是说自己没做到一个下属应该做的事?
可是宋仪觉得,到了如今的地步,自己做什么,卫起都是知道的,自己何必还要去问?
往常自己不说,也没见他有这样大的反应。
奇了怪了……
“王爷,鸟儿的翅膀固然硬了,可倦鸟总知道归巢,好歹王爷也是它的主人。”
“我看它是嫌弃笼子,准备飞了。”
卫起笑了一声,嫌弃地看了一眼茶盏,只觉得胃里都是寡淡,大早上茶喝太多也不舒服。
宋仪看见了,也只当自己是没看见。
“王爷您来这一趟……就是为这一点小事?”
她试探着问。
卫起一噎。
旁边的陶德只觉得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整个人活活被这话给吓出一身冷汗来!
虽然卫起来的时候,陶德也想这么说,可宋五姑娘这时候怎么能说出来?
完了完了,要完了!
油锅要沸起来了,风里夹着冰了,天上要下刀子了!
果然,卫起半天没说话。
他目光渐渐地冷下来,整个花厅里,忽然多了几分凉意。
宋仪却是镇定自若,只是内心的疑惑反而扩大。
“王爷?”
“个不识好歹的。”
薄唇里吐出这几个字来,味道跟他刚才饮的茶水一般寡淡。
卫起这辈子真没见过宋仪这么不识相的人。
他原本带了几分暖意的眸子里,那一层薄冰再次覆盖上来,扫了宋仪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之后,也懒得搭理,竟然一拂袖就要起身。
宋仪心说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想着,探询的目光就转向了陶德。
陶德心里“哎哟”个不停,巴不得跌脚摔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这会儿只能给宋仪回了一个莫测的表情,不敢说一句话。
大家伙儿都不明白今日卫起这火气是怎么来的,自然也不敢上去劝几句。
只是作为主人,宋仪还是要一尽地主之谊的。
“恭送王爷。”
她默默在后头行了个礼,卫起忽又站住脚回头来看她,眼底微光闪烁,也不知到底在捉摸什么。
宋仪半晌没听见声音,抬头来,正好撞进那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眸之中。
微怔。
脑子里一个又一个的念头转过去无数次,宋仪想起自己似乎是要问什么的,可出口的话忽然变成了:“王爷,卫锦真是您妹妹?”
“……”
那一瞬,卫起的瞳孔缩了缩,唇边僵硬的弧度散开:“你胆子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