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莫颜预料那般,张大姑娘是个爽快人,相当有魄力,既然决定办好戏班子,马上把银楼的差事辞了,每天都在城北晃悠,寻找适合的人选。
大越的话本子受局限,戏班子的人并不是很多,有时候一人要同时分饰好几个角色。而莫颜这里不同,她需要很多人同时出台,把其中一些台词,变成说唱的模式。
张大姑娘了解之后,很是赞成,尤其是一些哭戏,若是台上的戏子真的进入的角色,一边哭一边唱很难,有时候很容易岔气,不如改成了用平实的语言说出来,加上一些悲凉的曲子伴奏,更容易让看客们产生共鸣,感同身受。
既然如此,挑选戏子就可以不是那么严格,莫颜的戏班子注重的不是唱功,而是表演天赋,因为看客们会被悬疑的剧情带入其中,其中有一个有趣的小环节,便是猜测凶手。
大越城北的京都最破旧的地方,与城东简直是两个世界。城北多是贫民窟,住着三教九流之辈,那边经常有人牙子出没,看谁家日子过不下去了,丢下点银子,带走了娃子,训练几天,卖到各家府里。
莫颜留下一些银子,她在城西有个三进的院子,买了之后,只留下三户下人,平日里打扫,拾掇拾掇院子,莫颜让张大姑娘带着病弱的书生未婚夫搬进去,并且找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照顾书生,端端饭食,熬汤药,张大姑娘见未婚夫有人照顾,内心对莫颜更是感激,对戏班子的组建越发上心。南边水患,在京都涌进大批的流民,这些流民老弱病残,有些是在没办法了,想要自卖自身,每天在北边的街市上等候,希望好心人能收留。
张大姑娘明白,戏班子不是慈善堂,虽然很同情这些人的遭遇,可是没有一点根基的人,她也不能收下。在城北守候了几天,收获不小,一共挑选了将近五十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多为南边的流民,身家清白。
这些人全部愿意签死契,本来家中也是庄户人家,现在没了田地,如何生活?还不如找个稳妥的主家,给不给银钱好说,能吃饱就行,从南边到京都,一路上吃了太多的苦头,这些人真的饿怕了。
让莫颜欣慰的是,这些人中,包含一个小型的戏班子,其中吹号,打鼓,弹琴的都有,还有几个能唱戏的小旦。原本身上有手艺,不至于混得这么凄惨,这些人初到京都,没银子,选择了最贫穷的城北唱戏,大家都是吃不起饭的人,哪有多余的铜板打赏?
高档的茶楼酒楼,他们进不去,进京的路上,仅有的几套戏服丢了,装扮的胭脂水粉买不起,一连唱戏一个月,得到的铜板仅仅够吃粗面的黑馒头。
原班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姓胡,看上去比较斯文,识文断字,心中有抱负,想要让自己的戏红遍大越,无奈一直没好的戏本子,他们没银子也买不来,只能去周边的村里,唱一些老掉牙的戏。
死契签了,这些人就是莫颜的下人。莫颜把自己的戏本子拿给原班主看,并且提拔他为副班主,毕竟是原来唱戏是老本行,比张大姑娘有经验。
胡班主看过戏本子之后,激动得泪流满面,隔天莫颜去看情况,胡班主见到她立刻跪下了,痛哭流涕,说自己运气好,他没想到,人到了中年,还有这样的际遇,一定好好干。
张大姑娘和胡班主很认真,把这些流民分成了小分队的形势,这边莫颜也舍得银子,托一家口碑不错的成衣店做戏服,经过众人商量,决定先开《双凤奇案》。
从大年初一开戏,到年十五,分成十五回来唱。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众人先从第一回彩排。其中大部分人不认字,每天晚上,胡班主会召集这些人到一间空屋子,传授一些诀窍,众人清楚剧情大概,结伴背着台词,井然有序。
戏班子组建,比莫颜的预期要快,但是这花费,也如流水一般,戏服,画脸用的油彩,胭脂水粉,首饰,鞋袜,还有配乐用的各种乐器,林林总总,一千两银子很快见了底。
北风刺骨,天上飘着细小的雪花,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五,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在周边的庄户人家,习俗比较多,包豆包,扫房,做豆腐等等,而京都官家没那么多的讲究,只是在年前的聚会突然多了起来。
皇上已经停止早朝,官员们也开始跟着休沐。莫中臣不用上早朝,难得休息,每日就在府中转悠,拉着家人说话,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经历都要说完一般。
家里唯一不嫌弃莫中臣啰嗦的,就是莫颜的爷奶,这么多年的经历说完,又说起莫中臣的小时候,莫颜有幸听了一些,突然觉得,原来三岁看老还是有道理的,爹爹小时候就心有成算,经常忽悠村里同龄的娃子们,骗几个肉包子吃。
“新年到,新年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太太要块大粘年糕。”
莫玉双手捧着一个小手炉,哼着小调,站在游廊下看雪。颍川在大越的南边,冬日里也只是风有些凉,很少会下雪,莫玉以前,只知道雪花是白色的。
“堂姐,你哼的小调很喜气呢。”
莫颜站在门口处,做了一个深呼吸,看着从嘴边冒出的白色雾气。她搓了搓手,今年与往年不同,京都比较冷,雪花到了地上没有融化,昨夜下起了小雪,早上没停,院中铺着厚厚一层,踩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大早,莫玉起身后立刻尖叫,穿上棉袄,来不及洗漱,先去院子中疯跑一圈,看到自己留下的脚印,格外有成就感,眼睛一直眯缝着。
“是啊,那是颍川的小曲。”
莫玉喜滋滋地回过神,红袄子衬托得她的肤色白皙,看着分外明媚,大眼睛明亮有神,“在京都过年真好,能看到雪花。颜颜,你说地上是白雪,廊下挂着红色的灯笼,是不是很美?”
“恩,但愿大年三十那天也下雪。”
莫颜想象了一下,卫子纤原来在北地生活,和她讲述了北地如何过年,百姓们穿着厚厚的棉衣,顶着冷风出门采买,回到家里,坐上热乎乎的炕头,吃着冒着热气的炖菜,这种温馨让她很是向往。
“现在又喜欢京都了?当初也不知道谁说京都太冷,不如颍川呢。”
莫轻云从外面回来,掸了掸身上的雪花,伸出粗糙的大手,掐了一下莫玉的小脸蛋,莫玉红了脸,小声地道,“那还不是因为没适应么。”
“颜颜,你别听我大哥胡说。”
莫玉怕莫颜误会,觉得是御史府没有招待好,她真不是那个意思。初到京都,被京都的繁华震惊,尤其在朱雀南街上闲逛,经常遇见各府的千金小姐,莫玉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胆怯,觉得自己与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堂姐,哪里也不如家好。”
古人都有雏鸟情节,就算是少时离家,到老了也要回到家乡落叶归根的,在一个地方生活得久了,就会产生感情,来京都,莫玉是为了见见世面而已。
大堂哥莫轻云在一旁小意的对着莫玉赔不是,莫颜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想二哥了,那个从穿越过来之后,给她无限温暖的二哥,会给她买好吃的烤鸡腿,怕她喝苦药汤子,给她买干果蜜饯,会为了她和别人打架。或许,莫轻雨在京都的名声很差,人人都说他的纨绔子弟,可莫颜不在乎,那是他的二哥,谁都比不上。
“莫轻雨这个小兔崽子,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到哪里鬼混去了?当初就不该让他离开。”
似乎明白莫颜所想,莫中臣在偏厅地叫骂一句,“简直无法无天,老子怎么有这样的儿子?”
“你是谁老子?”
还不等吕氏说话,莫守仁吹胡子瞪眼,中气十足,“那是你儿子,你的种,有你这么当爹的?”
“爹……”
莫中臣立刻没了气焰,给一旁的吕氏使眼色,而吕氏假装没看见,淡定地品茶,心中也开始担忧,莫轻雨走的时候,说好腊月里回京,一定会回府过年,现在还不见踪影。
因为想念二哥,莫颜整日情绪低落,连下晌墨冰回来,她都一直蔫蔫的,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模样。“小姐,您看看,这是半个月的账册,赵掌柜让奴婢带回来。”
墨冰掏出一本厚厚的账册,从腊月初八开业至今,生意火爆,每天都要入夜时分,京都宵禁才打烊,很多老爷夫人想在过年之前染好头发,让自己年轻一些,连宫里的太后娘娘都心动了,派出嬷嬷来打探方子。
“什么,太后?”
莫颜随意翻看了几页,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日期时间和收入,染发坊的价位根据所用药材的分量而定,若是头发全白的老年人,就要花费的多一些。不过能到朱雀南街的都不差钱,听说给染发伙计的打赏非常丰厚。
不过半个月,收入直线攀升,先去染发的夫人们出府参加宴会,等于为染发坊打了广告,那些观望中的人立刻挤上门,染发坊的门槛都被踩坏了两三条。
短短的半个月,收入五千两银子,当然,除去药材成本,人工等费用,也要净赚四千多两,这只是一个开头而已。如此暴利,难怪在后宫的太后眼红,借着想染发的名头,让人送方子,这不是摆明了强取豪夺?
“小姐,您看……”
墨冰很是头疼,对方是太后娘娘,若是强行施压,己方也没有好办法,毕竟有些事情是在暗地里,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太后是穷疯了?”
莫颜不置可否,她想过染发坊生意会很火爆,但是吸金能力,出乎意料,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会火爆一段日子。莫颜没有指望会一直这样,现在染发坊刚开张,人们有新鲜感,赶时髦而已,等过一段日子,会有人跟风。
方子不是什么大秘密,何首乌加青黛粉的效果更好,一些高人还是会从中间寻找到蛛丝马迹,配置山寨版的染发膏,到时候卖的便宜,自家的生意肯定会被抢。
“小姐,太后娘娘最需要银子,她的亲兄,亲弟都在北地驻守边关,养着三十多万大军呢。”
这些人,全部是万俟御风的心腹,前几年打仗,明明可以调动北地军队,万俟御风舍不得让自己的心腹受损,愣是派出南平王迎战,以战争之名,削弱万俟玉翎的军权。
“想觊觎我的染发坊,就是太后娘娘也没门。”
莫颜讥讽一笑,琢磨给太后找点事干,省得没事总是惦记别人的东西。她刚回到京都不久,对形势还没掌握的透彻,需要仔细研究研究。
“小姐,好样的!”
墨冰竖起大拇指,对着莫颜做了一个点赞的手势,那个老妖婆没少最坏事,手上不知道沾染多少血腥,偏偏又是个强硬有主意的人,不然也不能在先帝在位产下野种,还能扶持野种登上皇位。
“先拖着,最好拖到过年之后。”
过年还要是要欢天喜地的庆祝,这是莫颜来到大越过的第一个年,对她来说很有意义,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破坏掉,等到过年之后,她有了心情,想办法和那个老妖婆斗智斗勇,表姐夏若雪这张好牌,没准还能利用上。
不管怎么说,手头有银子心不慌,莫颜留下一千两的银票,支给戏班子,这些人一直辛苦排练,不得闲,很是认真,尤其是胡班主,疯魔了,吃饭时候偶尔还能飙出几句台词。
“大家只有一套棉衣,让成衣铺子的人来订做几套,过年了,有个新气象。”
院子在城西,并不引人注意,众人排练新戏也没有瞒着街坊,所以大家都以为戏班子是从南边过来到京都发展的,谁也没有好奇打探。
夜晚时分,雪终于停了下来。莫颜在院中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映着白雪,雪地里发出一种温暖的橙色的光,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莫颜的心情豁然开朗。
回京以后,虽然忙着染发坊和戏班子的事,莫颜没有耽误练功,她有自己的小院子,方便得多,天黑了之后,府上没有下人走动,她就和墨香一起,在墨冰的指导下,苦练基本功。
莫颜的的优势在于身手灵活,而且能举一反三,每晚,墨冰不是丫鬟,摇身一变,一身黑色的短打衣襟,头发扎起利落的马尾,变身严厉的武学师父,墨冰一丝不苟,墨香曾多次被骂哭。
“再来,想什么呢?慢半拍,若是在打斗中,你就被人抹了脖子了!”
墨冰故意压低了声音怒斥一句,莫颜红了脸,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认命地继续打斗,与其说和墨冰打斗,还不说是单方面被虐,开始她的身上都是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慢慢的,开始能躲闪墨冰的攻击,她在一点点的进步。
墨冰在惊讶莫颜天分的同时,变得更为严厉,如若能在最短的时间有所成,当然更好。万俟玉翎教的招式,是莫颜现在的必杀技,有时候墨冰不甚,未必能躲过攻击。
“墨冰,看招!”
二人对打都是用树枝代替刀剑,以防止收招不甚出现意外,莫颜的速度太快了,身法诡异,墨冰不敢轻慢,快速地闪身,她用袖子擦了擦汗,自己是占了经验上的便宜,不然怎么也要受些轻伤。
“扑通……”
二人打得正酣,突然在后花园的墙头上传来响声,接着,有一声低沉的闷哼。
“小姐,有人进到府里了。”
墨冰收了招式,一派淡定,莫颜只听到了响声,她点点头,“莫非是府上进了贼人?”
若说真有贼人,这个小贼也是外来户,对京都不熟悉。京都谁人不知左都御史莫中臣两袖清风,很是寒酸,过的比普通百姓人家强不了多少,到御史府偷东西,注定会失望的。
“那人受了伤。”
墨冰侧耳一听,听到了呻吟声。三更三夜,爬墙头受伤,一定是犯了事,跑到御史府躲避,己方必须赶紧处理,以免被有心人诬陷。
听说对方受伤,莫颜放心下来,她带着墨香,跟在墨冰身后,三人出了院子,绕道后花园的一角。雪地里躺着一个黑衣人,受伤不轻,流着血已经染红了雪地。
“二……二少爷。”
墨香壮着胆子走到最前面,看到雪地中的人脸,吓得差点尖叫起来。莫颜一听说自己二哥,快速上前,莫轻雨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模糊了,他睁开眼,看到莫颜面带泪痕的小脸儿,勉强地勾勾嘴角,用带着鲜血的双手摸了摸她的头,哑着嗓子道,“颜颜,二哥是不是吓到你了?”
“二哥,你别说话了。”
莫颜只觉得面上一凉,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才发现刚刚已经流下了眼泪。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再苦再累,一个人都可以忍受,甚至习武之时,被墨冰打得遍体鳞伤,她咬牙挺过去,没有掉下一滴泪珠,但是看到面前的二哥,莫颜实在忍不住了。
此刻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墨冰见状,让莫颜和墨香帮忙,她背着莫轻雨,而后花园一角的血迹也需要有人打理。墨冰吹起胸前的哨子,很快,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自觉打扫现场,抹去痕迹。
“先带着人到我的房间。”
后花园离莫颜的院子最近,二哥在前院,穿过垂花门没准会惊动家人,再说她那里有药箱,要赶快给二哥查探一下伤势。
屋子里点燃炭盆,暖暖的,墨香去茶水间打热水。家中的开水多,几个人练功之后,需要洗漱,墨香兑了些凉水,给莫轻雨擦洗伤口边上的血迹。
“二哥,你先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妹妹再找你说话。”
油灯下,莫轻雨苍白了脸色,他头上都是汗水,对着莫颜轻轻点头,用微弱的声音道,“颜颜,别告诉爹娘。”
“恩,不告诉他们。”
莫颜点头答应,二哥伤势严重,必须及时救治。她先给二哥喂了点汤药,莫轻雨很快沉睡过去,发出清浅的呼吸声。
“有两处致命伤,其中一处在前胸,一处在肋下。”
趁此机会,墨冰已经脱掉了莫轻雨的上衣,白色里衣被染红,上面有被刀剑刺穿的痕迹,有些是旧伤,血已经粘稠,把里衣粘在了伤口处。
“用剪子。”
莫颜点亮了屋中所有的蜡烛和油灯,墨冰和墨香二人有了经验,在一旁打下手。好在前几天买到了牛肠子,莫颜做了羊肠线。
伤口上有泥沙的痕迹,清洗起来很是费力,生理盐水莫颜准备的不多,这需要蒸馏,古代的设施有限,做起来麻烦,想不到刚得了一小瓶,就要给自家二哥用上。
“墨香,你去把窗户上的遮光帘放下,然后找出丽姨送我的人参,切片给二哥熬汤。”
屋中明亮,莫颜怕家人在深夜路过小院。窗户上有一层遮光的帘子,是夏日里午时休息用的,正好派上用场。这样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微弱的光。
墨香点头答应,手脚麻利的出门,这边,莫颜已经穿针引线,开始为二哥缝针,都说医人者不自医,面对亲人也是如此,莫颜双手发抖,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缝了两针,她便满头大汗。
“小姐,不如让奴婢来吧。”
墨冰经常解剖兔子练习缝针,对此很是熟练,她主动抢过活计,要比莫颜速度快一些。
莫轻雨遍体鳞伤,除去两处致命伤,还有无数处小伤口,不需要缝针的,莫颜已经清洗好,她在一旁涂抹上止血消炎的膏药。
“小姐,您别担心,二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莫轻雨的伤势,比暗三严重,又没得到及时妥善的处理,缝针之后,他的呼吸开始不均匀,有发烧的趋势。
“我知道,我没事。”
灯光明亮,莫颜低垂着头坐在床边,她眼角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莫轻雨的脸上,虽然知道二哥有秘密,这趟远行必然有危险,可是她没有阻止,现在自责不已。
“二哥一定会没事的。”
莫颜不停地重复一句话,她满脑子都是二哥从前宠溺的神情,他说,她是他莫轻雨的妹妹,京都谁若是欺负她,不管男女,都要给那个人好看。在她没有出嫁前,会一直保护她。
“颜颜,谁欺负你了?告诉二哥。”
温热的眼泪滴在莫轻雨的脸庞,让他恢复了意识,睁开眼,见到莫颜双眼通红,正在抹着眼泪,他的眼中浮现一抹心疼之色,语气不自觉地柔和起来,“这么大还哭鼻子呢。”
“你这么大还不会照顾自己呢!”
莫颜立刻呛声回去,她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压力,哇哇大哭。在现代,没有什么亲人,她唯一的工作,就是面对尸体,为死者说话,那些亲人悲痛的模样,她虽然能理解,却不能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对她来说,人有生老病死,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穿越之后,感受到亲人的关心和爱,莫颜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她想活着,也想让家人快乐的生活,这是唯一的心愿。她努力变得更好,掌握更多的技能,不全是为自己,也是为家人。
从京都到颍川的路上,莫颜遇见过刺杀,尝过苦头,帮助别人看伤,救过人命,对此她很淡然,她还是那个内心强大的女法医,可是今日,在看到二哥满身是血的倒在后花园,她实在无法压抑自己。
“颜颜,二哥没事,二哥保证以后都不会受伤。”
莫轻雨忍着疼痛,轻笑出声,用手抚摸着脸颊,自恋道,“还好挨刀的不是脸,我就怕那厮嫉妒我的容貌,若是容貌受损,京都有多少小姐要悲痛欲绝,对着月亮抹泪了!”
“噗……”
莫颜破涕为笑,这是她的二哥没错,自诩是京都第二美男,他只承认自己比不过南平王,在东城最帅的,吃饭都靠脸付银子,只要出门,定能收获荷包香囊若干。
“颜颜,你都不知道别人多嫉妒你有这么玉树临风的二哥。”
麻药的劲儿过去一些,莫轻雨疼得呲牙咧嘴,仍旧不忘记吹嘘,他见到是在莫颜的内室,松了一口气,全家人,他最怕大哥莫轻风,那和尚念经的劲头一上来,谁也受不得,只想自己变成聋子才好。
“颜颜,大哥不在府上吧?”
莫轻雨装作心虚的模样,他已经脱力,浑身发热,随时可能昏迷过去,一直靠着毅力强挺着,他要装作伤势不重,很轻松,这样让小妹放心,他在醒来的那一刻,看到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心疼,一直捧在手心保护的妹妹,那个惹她伤心的人竟然是自己。
“放心吧,大哥才不会到我的院落来。”
莫颜吐了吐舌头,为二哥吃了一颗定心丸。实际上,莫轻风对莫颜也是很不错的,得知她喜欢医书,用了一天的时间,去书市上蹲点守候,好不容易才淘换到一本,回来之后立刻给她送过来。
那天陈英在府上,二人正说着宫宴一事,莫颜不想参加宫宴,一直想着折子躲避,大哥正好进门,劝说莫颜要多多学习,还用了那句经典的话,“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
结果,莫轻风刚吐出三个字,“三人行”,莫颜立刻条件反射地接话,“则必有奸情”,彼时陈英也在,立刻笑得喷出一口茶水,正好屋中是三人,莫轻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从脸到脖子都红了,一边念叨着“有辱斯文,成何体统”然后离开,这几天见到莫颜,当她是空气,根本不搭理。哼,小心眼的大哥!
当然,这个笑话莫颜没有告诉二哥莫轻雨,能看到大哥吃瘪,一直是他的追求,莫颜怕二哥笑岔气,所以忍住没有说。
一会儿,墨香端来了参汤,莫轻雨喝了一大碗,发了汗,莫颜让墨冰悄悄地去前院,把二哥的小厮墨鱼招来伺候,她去偏厅的椅子上坐着眯了一宿。
腊月二十六早上,莫轻雨依然在沉睡,莫颜前去查探,发现二哥的呼吸平稳,不再发烧,这才稍微能放心下来。
堂姐莫玉就在院子里,莫颜一大早就把莫玉叫到正厅去用膳,目前二哥伤势不便于挪动,她必须在院落里守着,还要瞒着家人。思来想去,有莫玉在很是不方便,而且二哥受伤,家中得有知情人帮忙打掩护,最后,莫颜把目标锁定了娘亲吕氏。
“小姐,他回到京都了。”
墨冰站在莫颜的身后,四周探看,见无人,这才小声地道,“我们得到消息,皇后娘娘,并没有死,而是被偷运出宫。”
“什么?”
这个消息让莫颜震惊,洛荷没有死,那是为何?若是如此,大吴根本没有找茬的理由,消息若是万俟御风隐瞒的,理论上说不过去。
“莫非,是那个人?”
莫颜记得,墨冰说过一些情况,前段时间,万俟玉翎击杀大吴大皇子洛旸,而洛旸在临死之前曾经说过,洛荷和大越一个商人有私情,未和亲之前,便给皇上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
万俟御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是脸面问题,或是洛荷在初夜骗过去,总之,宫内没有这方面的八卦消息。
“小姐,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以前主子在边境打仗,无心关注这些,等到回来,才摸清楚状况。”
墨冰也想不通,洛荷是想到什么方式诈死出宫,而且还隐瞒住两国的人,还是那个人主动找上他们,希望寻求庇护,而且那个男子,小姐也认识,还算熟识。
“墨冰,你快把我说晕了,我怎么可能认识陌生男子。”
莫颜站在树下,冷风吹过,雪花扑簌簌地从树干上落下来,染白了她的发。她用手拂过脸颊侧边凌乱的发丝,瓷白的色的肌肤透着红润,带着雾气的剪水双眸闪过震惊之色,“莫非,莫非那个人是慕白?”
慕白留给莫颜的印象,总是停留在第一次见面,二人在醉仙楼等待的茶水间,墙壁上挂着很多绝色女子的画卷,如仙女一般般,只是脸上蒙着面纱,让人猜测是何等绝色的容颜。
莫颜也如着魔一般,为此还被伙计忽悠着喝了一壶昂贵的醉酒,最后美人的脸没看到,却看到大越第一美男沐浴,说来也是赚了。
“恩。”
墨冰点头,主仆二人刚想说什么,墨冰从内室已经取出来雪狐披风,替莫颜系上,抱怨着,“小姐,您急什么,雪后天冷,总得多穿些,快过年了,可别染上风寒。”
说着,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奴婢刚去后花园,一点痕迹都看不出。”
“那就好,先陪着我到娘亲那边。”
好不容支开了莫玉,莫颜快步在府上行走,快要过年的关系,下人们正在踩着梯子挂灯笼,莫中臣得了皇上的嘉奖,难得大方一次,光是红灯笼,就让人采买了一百个。不过在偌大的御史府,也只是勉强够用而已。
莫颜边走边想墨冰的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家中下人打招呼行礼都没有看到。在去颍川的路上,慕白被官差追杀,那个时候,莫颜记得不小心扑捉到他眼中深深的伤痛。
到底他和洛荷是怎么回事?能从深宫中诈死逃离,洛荷也是奇女子,因为她不是大越人,在大越后宫中想做什么,难上加难,竟然在精明的太后眼皮子底下,摆了众人一道,不知慕白是否出了力。
还有四天过年,家中铺子庄子的盘点已经结束,交好的人家,该送的年礼送到,吕氏又变得悠闲起来。莫颜来的时候,吕氏正对着镜子试戴新订做的琥珀色头饰。
“颜颜,没陪着莫玉去转转?”
吕氏回过头,招呼墨梨倒茶,她正有事找莫颜说,前几天,她去他府做客,碰见一个宫中退下来的老嬷嬷,本来宫中是给养老的,那是老嬷嬷有家人,便坚持出宫。
老嬷嬷一辈子没结婚,只有一个侄女,去年也出嫁了,她一个人孤单,就想着到府上做教习,吕氏刚好碰见她,好说歹说,想要请那嬷嬷当府上给莫颜做教养嬷嬷。
“娘,不是吧。”
莫颜捂脸,她自己现在自由自在的不错,日子过的潇洒,身边三个丫鬟,墨冰和墨香省心,还可以给她打下手,小丫鬟墨枣年幼,还算机灵,院中的聋哑婆子只会闷头干活儿。
“颜颜,你早晚都要嫁人,总要学规矩,以前是娘太溺爱你。”
吕氏下了狠心,京都的高门千金,身边都有教养嬷嬷,小姐出嫁,教养嬷嬷跟着一起,为小姐出谋划策,是宅斗必备的利器。宫中出来的嬷嬷见多识广,很难被请到,吕氏这次是钻了空子。
“娘,一定要如此吗?”
莫颜还想垂死挣扎,见娘亲目光坚定,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被动接受。到时候看吧,若是教养嬷嬷是个好的,她会尊敬着,若是倚老卖老,哼哼,她莫颜可不是吃素的。
“你放心吧,颜颜,嬷嬷姓李,早前伺候过太皇太后。”
吕氏之所以找到李嬷嬷,也是用心良苦,将来莫颜若是和南平王定亲,做了南平王妃,太皇太后这个婆婆是要讨好的,身边跟着个李嬷嬷,也能随时提点一下。
李嬷嬷为人和蔼,并不严厉,说话带笑,但是能在后宫中如鱼得水,平安出宫的,肯定有两把刷子,听说李嬷嬷拒绝了很多府上,当时吕氏提出,李嬷嬷答应下来,吕氏还不敢相信,认为自家捡到大便宜。
“你以后就跟着李嬷嬷学规矩,过了年你就十三,到了定亲的年纪,我和你爹心里有数。”
吕氏安慰了莫颜几句,自己的女儿是个聪明的,只是早年的心思都在袁焕之身上,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今袁焕之死了未婚妻,这等扫把星最好离自家远一些,吕氏看不上护国将军夫人李氏,自然让莫颜远着袁焕之。
“娘,咱能别提亲事吗,我还小呢。”
莫颜垂着脑袋,苦了脸。亲事恐怕爹娘说的不算数,她已经被太后惦记上了,想要塞给万俟玉翎做个挂名的草包王妃。距离宫宴还有四天,她正想办法缺席。
“小什么小,京都千金们及笄嫁人的大有人在,难道你想在府上做老姑娘?”
吕氏训斥了莫颜几句,用手点着莫颜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娘明确告诉你,袁家是不行的,他们家虽然是武将人家,但是家风不正,那个李氏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袁焕之又死了未婚妻,到时候若是咱们两府定亲,林家也会眼红的。”
林尚书见到要成为自己女婿的人和别人定亲,而自己的女儿下了黄泉,心里能好受吗?自然会记恨上的。这个道理莫颜明白,她连连点头称是,没办法,前身爱慕袁焕之,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吕氏见过莫颜绣的荷包香囊,当然明白女儿心中所想。
“娘,你就再养我几年,几年后我一定嫁人,不在府上吃白饭。”
莫颜抱着吕氏的胳膊,讨好地撒娇,吕氏果然吃这一套,心就软了,拉着莫颜,母女二人说了几句关于宫宴上的安排。
今年和往年还有些不同,太后娘娘因为皇后的薨逝,吃斋念佛,好不容易到过年,想热闹热闹,昨天晚上派着宫里的嬷嬷来府上,指定莫颜准备一个节目。
吕氏一夜没睡好,和莫中臣在床榻上烙饼,二人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女儿有什么才艺。太后发话,必须用心准备,如果在宫宴上丢人,那就是坐实了草包名声。
莫颜现在已经烦死了太后,简直和她过不去,看来节目必须准备,既要能体现出她的草包,还要草包的不那么明显,让爹娘保留一点面子,这个度,太难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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