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袖躲在倒塌的车厢中,雨水不时地顺着车窗的缝隙流入其中,又湿又冷。
怕引来那些亡命之徒,她掐灭油灯,手里捏着滚落的碎瓷片。作为女子,落在那些歹人身上,能有什么好?
若是被侮辱,还不如一死了之。
马车内一片黑暗,赵红袖看不到丫鬟婆子恐惧惊惶的脸,车内安静,微弱的呼吸声和着外面的雨声,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一直过很久,喊杀声逐渐远去,赵红袖拉开车窗的一角,借着窗外的闪电,看到一地零碎的尸身,她大惊失色。
同行者到底是何等的身份?
刚才黑衣人来袭,她恍惚听见有人喊了一句,“保护王妃”。
大越只有南平王一个王爷,王妃,莫非就是那位神医弟子莫家小姐?
赵红袖捂着胸口,发现自己心跳加速,她眼中抑制不住地露出惊喜。
“小姐,对方什么来头?咱们真倒霉,平白遭受劫难。”
赵红袖的丫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挪动早已经僵硬的身体,抱怨道。
因为同行,所以被牵连,是谁都会直呼倒霉。
“不,这是我们的幸运。”
赵红袖镇定片刻,用手撑在软软的地垫上,站起身。
黑衣人毫无踪迹,应该被对方的人劫杀了吧?她点亮马车中的油灯,收拾几个小包裹。“幸运?”
赶车的老白死于非命,被黑衣人一道刺入后心,何来幸运之说?
“生死有命,咱们把白老头安葬,回去后给他家人一大笔抚恤银子。”
赵红袖收拾东西,淡淡地叮嘱,片刻后,她眼神凌厉地看着丫鬟婆子,“你以为,没有他们在,你们能活到现在?”
昨夜,客栈的打杀声那么刺耳,赶巧,赵红袖听见了,因为之前她在起身的时候,看到屋子里冒进来一股白烟。
当时,她发觉有异常,叫醒了丫鬟婆子,几个人用湿润的帕子捂住口鼻,防止吸入。
如若不是对方在客栈,赵红袖恐怕早就没命了。
被对方所救,人家根本没邀功,只是受了牵连,就一副对方欠了你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丫鬟婆子一听,立刻低头,一脸愧疚。
自家小姐叮嘱过她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果然,早上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都不见了。
赵红袖也是在瞬间决定要和莫颜一行人搭伴,没想到对方就是南平王妃。大越坊间传闻,南平王妃绝色姿容,和南平王天作之合,极其登对,可是赵红袖见对方体态优美,礼仪举止处处透露着高贵,唯有容貌,看着像三十岁左右的妇人。
南平王妃,及笄嫁给南平王,今年才十六岁吧?难道真是有传说中的人皮面具?
正在胡思乱想,马车外传来响动,墨冰问道,“红袖小姐,可在马车中?”“在,这就出来。”
赵红袖找了一把油纸伞,见墨冰站在雨中,主动走到墨冰身侧撑伞。
丫鬟婆子陆续从马车中出来,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不言不语。
“那就好,我让人把车厢扶起来,这边有马套车。”
墨冰说完,也不问赵红袖的意见,伸出手,给几个护卫手势,对方手脚麻利,马上安排好一切。
“这位姑娘,咱们去哪里?”
赵红袖是聪明人,绝口不提刚才事,她这边车夫死了,还需要一个赶车人。前方几里外,有个小村落,雨夜不好走,只能在城外露宿,争取明日进城。
几声惊雷乍起,行在山野间,需要分外当心,好不容易看到前面的村落,莫颜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村中有几十户人家,大部分人家已经歇下了,一片漆黑,只有少数人家,亮着昏暗的油灯。万俟玉翎驾着马车在村中转了一圈儿,找到最大的宅邸,派手下人敲门。等了许久,对方的门打开,不见其人,只听见几声咳嗽声。
“几位,可是有事?”
佝偻着腰的老者打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口处,打量莫颜一行人。
“这位老伯,麻烦通报一声,咱们是过路的行人,想借宿一宿,要些热水和饭食。”
阴雨天,惊雷滚滚,无法露宿在荒郊野岭。
老头点点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表示了解,关上门进去通报。这户宅邸不小,约莫最少有三进,能在村中有如此规模的,不是地主人家,就是一些大户的祖宅。
对方速度很快,一个中年汉子出门招待,此时,赵红袖等人也跟了上来。
一行人非富即贵,中年汉子没有怠慢,让人打开大门,把人安排在客院。
热水,饭食等源源不断地送来,莫颜洗漱过后,喂了三个小包子,这才能腾出手来吃饭。万俟玉翎坐在对面,定定地看着莫颜,他现在还有些后怕,若是他来晚一步,就算莫颜最后能逃出生天,还是不可避免会受伤。
他的眸子深沉,内里好像有万水千山,让人不自觉地沉溺。
莫颜撕下面具,勾了勾嘴角,“玉翎,多亏你来了!”
最紧要关头,她看到皇叔大人从天而降,莫颜说不出当时的心情,感动夹杂着欢喜,她只想感谢上苍。
如果用她的命和大越江山做选择,万俟玉翎一定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前者。
“你不来,我准备和黑衣人一决高下。”
气氛沉闷,餐桌上夫妻对视,莫颜怕他压力过大,故意道,“安心,你教给我那些本领,我从来不曾间断过练习。”习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除了有身孕后不得已被迫中断,莫颜风雨无阻,她现在能很好地掌握轻功,兴致上来,还会和墨冰对战几个回合。
“颜颜,我来晚了。”
万俟玉翎看着莫颜手上白色纱布,不由得一窒。
虎口处,莫颜已经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当时她只能那么做,减少马车的惯性。
若是马车无法控制前行的速度,她准备换上缰绳,绑住不远处的大树。
如果没有三个小包子,莫颜一定和黑衣人畅快淋漓地大干一场,她身上暗器多,也不是吃素的!说到底,没有谁对谁错,而是这次突袭,让人防不胜防。
“黑衣人身手不凡,玉翎,是不是他的人?”
莫颜指着京都的方向,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对方这次根本就不在乎与万俟玉翎撕破脸,派出的是大内侍卫,根本没有隐藏武功身法。
也就是说,对方觉得万无一失,从未想让一行人活着。
假的山体滑坡,逼迫己方不得不走上对方提前计划好的路线,步步算计,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恩。”
万俟玉翎没有反驳,而是沉默地点头。
一次刺杀,打乱了他的计划,让准备多年之事,提上日程,但是莫中臣和吕氏被打入牢狱的消息,他小心隐瞒,还是没告诉莫颜。
“颜颜,这次回颍川,你多住一些日子吧?”
万俟玉翎打算回京,并且大张旗鼓,引开在莫颜身上的视线。
一路凶险万分,他没办法带着她和孩子们。
颍川平静,在家人身边,他会安排好人手,保证莫颜和双胞胎的安全。
“好。”
莫颜没有问为什么,她和万俟玉翎之间形成默契,能说的他都会说,不能说的,她会耐心等待。
现在唯一担忧的是洛祁,阜阳开战,洛祁必须趁乱回大吴。
时间拖的越久,洛祁的手下会觉得没希望,从而动摇,所以,他定要尽快现身,安抚人心。
“慕白那里,准备的如何?”
大吴叛徒不少,不然洛祁也不至于被连番劫杀,一想到四处的战火,莫颜揉揉额角,若她是皇上,要忧心得心力交瘁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天下大势。”
只不过,都以为大越好欺负而已,有万俟御风这样的糊涂虫做皇上,大越迟早要被亡国。
番地送的神仙粉,刚好在战争四起的时候断了,这说明什么?
或许,番地和大吴或者北地已经联合。
莫颜推算,应该不是南边小国。
南边小国众多,物产丰富却地方狭小,早已对地广的大越虎视眈眈,经年战争,番地从未给万俟御风送过神仙粉。推算时间,万俟御风开始吸食神仙粉,是在上次战后的一年。
一年时间,足可以染上毒瘾,以他这个状态看,光靠戒毒是不行的。
最好的办法,继续制造神仙粉,给万俟御风吸食,让他早登极乐。
万俟家的丑闻,莫颜猜想,应该不会暴露于天下。
否则,皇室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世人?
野种之事,必然要藏着掖着。
万俟家老祖宗留下的暗卫,还有几支隐藏在地下,没有显露,现在并不是收拾万俟御风的良机。这点,万俟玉翎怎么会不晓得?
只是他,不能再等了。
不解决了万俟御风,不只莫中臣和吕氏有危险,还涉及到莫颜和他的孩儿。
暗卫,就算不回来能怎样?
这么多年,他运筹帷幄,早已掌握天下大势,何尝用过暗卫帮助?
他们不露面,他可以当不存在,甚至不承认,一切重头再来,重新培养人手,保证对方的忠心。“你要离开吗?”
莫颜放下碗筷,抓紧万俟玉翎的手,紧张道,“会不会有危险?”
她一着急,用力过度,伤口崩裂,洁白的纱布上透露出鲜红的颜色。万俟玉翎按住莫颜的手,眼中划过一抹心疼,他取过药粉,解开上面的绑带,给伤口清洗上药,小心翼翼。
这个问题,万俟玉翎一直沉默,没回答,因为他无法欺骗莫颜。
这一夜,莫颜疲惫过度,一直睡到第二日正午时分。
雨终于停了,天边出现一道七色的彩虹。
三个小包子饿的娃娃大哭,这户人家刚好有产奶的牛,墨冰要了牛奶,喂三个小包子。
牛牛是个好养活的,吃饱喝足之后,高兴地手舞足蹈。宝贝和宝宝闻到味道后,小脚乱蹬,不是娘亲的奶水,他们坚决不喝。于是,等莫颜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双胞胎喂奶。
万俟玉翎抱着宝贝,看着他的小嘴一张一翕,突然有种嫉妒的心里。
昨夜她太累了,又受伤,所以,他一直安安分分地搂着莫颜,没有越雷池半步。
“好了。”
莫颜的脸红得像胭脂,和万俟玉翎老夫老妻,每次行房,还是无法抑制地脸红羞涩,根本不敢看他,她总是骂自己没出息。雨后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沐浴在阳光下,赵红袖觉得,她又活过来了。
虽说自己极力保持镇定,她毕竟是未出嫁的姑娘,在后宅中,很少抛头露面,更别提见到厮杀了,这是头一次。
昨夜未眠,赵红袖却是激动得睡不着。
她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碰到南平王和南平王妃,还能一路同行。
这世间,怕是鲜少有女子不羡慕王妃吧?
抛开身份地位不说,一个女子,能得到男子全心全意的宠爱,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昨夜南平王突然出现,莫非是得到消息?可是他应该在边关打仗吧?
能抛下一切赶来救援,赵红袖感动夜里哭了一场,虽然,故事的主角不是她。
赵红袖带着丫鬟婆子给莫颜和万俟玉翎磕头,默默地上了马车。
此后,几日路程,顺风顺水,一直到颍川,都没有发生变故。莫家这边,莫玉已经急疯了,几日之内,她迅速地消瘦下去,脸色蜡黄,衣服也变得空空荡荡。
弄丢小包子的是婆家的下人,可她仍旧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莫玉卧病在床,尽管公婆和丈夫一再规劝,她还是坚持回到娘家,实在没脸留在婆家。
收到莫颜的来信,是丢了小包子的第十天。
莫玉两日滴水未进,活得了无生趣,她恨自己,为什么就那么不长心。
莫家人忙着寻医问药,找郎中给莫玉看诊。
所来的郎中都是同样的答案,“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是真的吗?怎么会有如此巧合?”
收到信那天,莫玉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滴水未进让她十分虚弱,最后感觉眼前一黑,扑通一声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你这丫头!”
大伯娘赵氏喜极而泣,把莫玉拉起来,灌了一碗人参汤。
莫颜的话哪能有假?不然己方还没来得及送信,她如何能知晓的这么清楚?莫玉开始以为是家里人宽慰她,转念一想,没有必要,信上说让她不要焦急,几日之后必定把小包子平安带到颍川。“娘,颜颜回来了,咱们家得收拾出一个院落!”
莫玉听说孩子找到,立刻精神百倍,下晌就回到婆家,告知这一喜讯,众人自是欢喜不提。
莫颜的喜好,家里人记得清楚,按照从前整理,特地把墙壁粉刷了一遍,小院里移栽了花花草草。莫家人每日都有人轮流到城门处等待,这天正轮到莫轻云,他刚到不久,城门大开。
“颜颜!”
莫轻云翘首以待,看到前面的赶车人,差点跪下来。
天啊,这是咋回事?小妹丢了孩子,咋把南平王这尊大佛招来了?
对方坐在马车旁边,一脸淡漠地赶车。
“大堂哥来了吗?”
莫颜撩开车帘,对莫轻云招手,她不晓得堂姐的婆家在哪里,必然要先回莫家。
“颜颜。”
莫轻云呐呐地叫了一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南平王和王妃到颍川,看着架势很低调,他要不要声张?“走吧,咱们先回家再说。”莫颜摆摆手,这次出行没有用王妃仪仗,回颍川这种地方,她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越低调越好。“劳烦大堂哥先通知堂姐的婆家。”
莫玉的公婆就算表面上说不怪她,心里却不是毫无芥蒂,子嗣方面,不是小事,还是不能让对方久等。如今莫家和一个小商户的地位不能比,但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而不是比地位的高低。
莫轻云对着莫颜竖起大拇指,也难怪家人都疼爱莫颜,她不娇气,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从没因为自家是庄户人家,而有任何的看不起,总是为他人着想。几年没回来,颍川没有多大的变化,进城之后,有一条笔直的大路,左转,就是颍川最繁华的街道。
酒楼,各类铺子林立,另一侧是清一色的药铺,成为颍川一大特色。
天气炎热,来往走货的商人赤着脚,穿草鞋,走在大街上。
过往的商队众多,让本是宽阔的道路,显得拥挤。
进城之后,赵红袖不好叨扰,和莫颜道别,她打算最近一段时间住在客栈里,四处派人打听,看看能不能寻到千年人参。
莫颜寒暄几句,她对赵红袖的印象不错,至少,是个胆子大的。
那天的刺杀,赵红袖只字未提,也没有趁机要挟,试图得到补偿。她是个明白人。
莫轻云回村通知,听说自家引来南平王的大驾,众人都很紧张。
一家人商议过后,到村口迎接。
在阳光下站了一刻钟,终于见到车队的影子。
“爷奶,大伯,大伯娘,三叔,三婶……”
莫颜让万俟玉翎停车,立刻下车叫人。
爷奶年岁大了,不停地擦着汗,眼睛眯缝着,显然很高兴。
万俟玉翎冷眼看着,与一切格格不入。
自家皇叔大人一向冷清少言,她拽了下万俟玉翎的胳膊,“咱们走吧。”
这一路耽搁到快要正午时分,天气火热,莫颜不好抱着小包子出来,只得招呼众人回家再说。莫玉因为身体不好,被要求在家等候,她坐立不安,找出一把油纸伞遮挡太阳,撒丫子就往村口跑。
“堂姐,你怎么出来了?”
刚才大伯娘含泪说了情况,若不是莫颜来信,莫玉说不定真的绝了生还的念头。
“颜颜。”
莫玉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还是这几天接到来信之后,她放宽心,调养过来一些。“你快上马车吧,牛牛在马车上。”
那孩子壮实,莫颜给起的外号。“牛牛?你说我家狗子?”
莫玉激动摩拳擦掌,看前面赶车的万俟玉翎,犹豫片刻,最后那点惧怕心理被压下,她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
“狗子?”
莫颜一手扶额,这名起的,还是那么有乡土气息。
小包子牛牛一直在眯着眼睛睡觉,莫玉上马车的响动吵醒了他。
可能是母子连心,牛牛小包子看到莫玉,做出一个要抱抱的姿势。
“呜呜,狗子,娘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莫玉抱着牛牛,哭了个肝肠寸断,吵醒沉睡中的宝贝和宝宝。双胞胎睁开眼,不耐烦地看着哭泣地莫玉,小屁股对着她,不理不睬。
一直到下车,莫玉还沉浸在伤感交加与失而复得的喜悦交替之中,不能自拔。
家人第一次见到双胞胎,直呼莫颜是个有福气之人,两个小包子虽不如牛牛胖,看胳膊腿,却更壮实一些。
一家人团聚,热热闹闹,听说人贩子被抓,莫家人大大松口气。
谁能想到,颍川这淳朴的小地方,也有这种偷盗之人呢?
吃一堑长一智,得了教训,以后要格外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