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前院人来人往,下人们穿梭其中,忙得脚不沾地,还是莫颜有先见之明,从宫内调配一些人手,才不至于失礼。
张举把烟霞扔到厨房后,又折返回来,在一间静室内回禀夏明轩的最新动向。
当日周家三口被墨冰打包送回,三口人心虚,在开始时候颇为不自在。
夏明轩敏锐地察觉到,周倩儿的眼神闪躲,他心中疑窦顿生。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回想昨夜喝多了酒,也不至于宿醉到正午时分,并且他醒来后头不痛,反应奇怪。
“明哥哥,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周倩儿想到墙外埋着的尸体,膈应的很,但是暗卫说已经派人弄走了。
如果不编造出合理的理由,她绝对瞒不过去,只得伤心地抹着眼泪,让自己显得很无助。
周老头赌博,输光了钱财,所以昨夜周老头打上女婿的主意,主要目的是为偷窃他身上的钱袋。
“我把你给送的钗环都给爹爹了,明哥哥,是我不好,对不起你的一片真心。”
周倩儿是真的很伤心,她命苦,本以为嫁到好人家,原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晚上辗转反侧,生怕自己睡熟,被夏明轩杀害并且分尸。
小门小户的人总是很奇怪,没银子还嗜赌如命,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再加上周老头早年在赌场做工,沾上手瘾,他不意外。
赌徒就是这样,身上有蠢蠢欲动的因子,一旦有条件后立刻死灰复燃,这样的人,夏明轩见的多了。
周老头本来也把他当成肥羊,他搂着周倩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夫妻本是一体,这样的事情你就应该和我说。”
夏明轩说得分外真诚,话中有话,“难道我还能不管却岳父吗?”
虽然表面上相信,夏明轩仍旧到那个赌场去打探,所幸暗卫提前做好布置,滴水不漏,为真实,一伙地痞流氓到周家要了几次债。
“恩,那个王二是意外,先关押几天,等事情了结就派人放他出去吧。”
莫颜想了想,王二能到衙门去报官,出发点总是好的,他最多是个盗窃未遂。
距离农历八月十六越来越近,朝廷众位官员开始紧绷起来,他们以为皇上给永平侯府判满门抄斩,不过是震慑,事后定然心软。
三人谈论几句朝中事,此刻,门外响起一阵噼啪啦的鞭炮声,陈英被莫轻风搀扶下花轿。
莫轻风小心地牵着陈英的手,跨过火盆,直奔正院而去。
宾客小部分在厅堂的角落观礼,万俟玉翎和莫颜坐在上垂首,密切地注视来往的人群。
莫颜总觉得,门外的人群中有一双带着阴霾的双眼在看着她,让她非常的不自在,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帕。
出宫之前,万俟玉翎说过,今日或许有一场恶战。
以他们对袁焕之的了解,那人很可能混入其中,绝好的暗杀机会,帝后出宫一趟是不容易的。
即便有暗卫跟随保护,人多嘈杂,定有防御上的漏洞,比在宫内刺杀便利。
为不打草惊蛇,莫颜带来双胞胎兄弟试探,其实她心快提到嗓子眼,偏生要做出一副雍容的姿态来。
临行前,万俟玉翎亲手写下保证书,誓死护住宝贝和宝宝的安全。
“恭喜轻风得偿所愿!”
夫妻对拜,礼成,厅堂上立刻响起一片喧闹声,有人起哄,有人吹着口哨,这些平日古板的大人们,又是拍手又是跺脚,活跃气氛。
“轻风贤侄,你也不容易,过了这么久才得到正名。”
哪壶不开提哪壶,敢公开给莫家找不痛快的只有叶相,他官位高,资历老,明是恭喜,话中的含义让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未婚先孕,有了娃后这么久才成亲,绝不是一件光彩事。
但是今儿是莫家大喜的日子,朝中官员们巴结还来不及,那件事都是遮掩着,早已被忽略。
“叶相,侄儿相当惋惜。”
莫轻风第一次没有用子曰作答,而是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惋惜,宛西。”
当年叶宛西降生,被起名后,曾经有一个寺庙的住持说过,名字起的不好,将来女施主是个苦命人。
叶相不以为意,高门嫡女都是用来联姻的,只要有利用价值即可。
叶宛西死后,叶相心中不是滋味,自家女儿从小到大,心只有一个执念,可惜到死,都没被万俟玉翎正眼看过。
原想着给莫家找点不自在,叶相突发感伤,没了刚才找麻烦的姿态,让在场众人松一口气,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今日到莫府上祝贺的有几百人之多,在内堂观礼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像袁焕之这种冒充商户的身份混进来的,只能在门外远远观看。
别小看商户,能在京都崭露头角,身后哪能没靠山,众位东家彼此相识,正在聊下一届的皇商人选。
大越皇商,每隔三年一换,名号是响当当的,众人看上去熟稔热切,字行间勾心斗角,相互挤兑。
袁焕之不想让自己表现太突兀,加入其中,浅淡地发表看法,他密切注意内堂的动静。
四周埋伏着暗卫,房顶上,树上,到处都是,他自己孤身一人,没有调动帮手,必须走捷径。
袁焕之估算一下,若是直接冲到内堂,还不等近身,就得被万俟玉翎的散射打成一个筛子。
和南边小国对抗那几年,袁焕之作为当时南平王万俟玉翎的手下,却猜不透对方想什么,他觉得万俟玉翎才是真正让他恐惧之人,深不可测。
新郎官莫轻风带着陈英进洞房,而众位大人识相地落座,等候上席。
按照排位,袁焕之在最末端,他一直都没看到万俟玉翎和莫颜的身影。
人多杂乱,他的位置毫不起眼,袁焕之果断转身,在众人不察觉的时候穿过月洞门,奔着后花园而去。
“夫君,袁焕之可能对宝宝和宝贝不利。”
莫颜坐立难安,如此大事,她没有告诉爹娘,怕他们战战兢兢,太过惊吓。
周围有暗卫,正院密不透风,除非袁焕之在食物中下毒,但是毒死的只是大越的官员,这么做耽误他时间,暴露行踪,以他的为人,不会绕大圈子。
“安心,不会有问题。”
万俟玉翎轻轻地拍着莫颜的后背,袁焕之就算抓到宝贝和宝宝,也不会马上痛下杀手,最好的办法是用来威胁,交换夫妻二人的性命。
对于一切安排,万俟玉翎胸有成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莫颜越发不能冷静,今日带两个小的来是莫大的错误,可现在想挽回,已然来不及。……
阳光正好,莫府后花园绿树成荫,还有成片黄灿灿的秋菊,摇曳生姿。
宝贝,宝宝,豆豆,团子,香香几个小不点许久未见,非要闹着玩捉迷藏。
其中豆豆最小,人小腿短,让丫鬟抱着跑,他对府上后花园熟悉,团子作为指挥,很快众人躲了起来。
轮到宝贝找人,他眼珠一转,故意朝着相反方向走,等听到后面的动静在回头,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把躲藏的众人抓个正着。
袁焕之刚走到树后,看到跑过来的小不点,心思一动。
周围人不见踪影,只有宝贝迈着小短腿向前走,不时地回头查看。
“告诉叔叔,你是谁,怎么一个人?”
袁焕之尽量让自己笑得和蔼可亲,他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个问题,不晓得两个小崽子的模样。
双胞胎很好认,但现在只有一个人,他又不能确定,毕竟能在后花园玩耍的很可能是莫家的亲眷。
“我是我。”
宝贝背着小手停下,抬头仰视袁焕之,板着小脸,对冒出来的搭讪的人很反感。
看那人笑得一脸殷勤,多半没好事,就像娘讲的小红帽故事的狼外婆。
大舅舅教导过他和弟弟宝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袁焕之哈哈大笑,充满童趣的答案让他缓和了脸色,继续追问道,“我是谁?”
“你是谁,我怎么知道?”
宝贝翻了个白眼,像看白痴一眼的眼神看着袁焕之。
袁焕之迷糊半晌,顿时反应过来,被一个没三块豆腐高的小娃娃绕进去了。
“小娃,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太子殿下吧?”
袁焕之看着满脸灰尘,和小花猫一样的宝贝,诈道。
一个小奶娃还想和他耍心眼,那怎么可能?只要他抓到一人威胁,以万俟玉翎的脾气,定以性命相救,到时候他先弄死万俟玉翎,再弄死两个小崽子。
莫颜,死不死的对他影响不大,若是能玩玩皇帝的女人,这滋味想想也是挺美好的。
“来,戴花。”
宝贝摘下两朵黄色的菊花,踮着脚尖,一脸期待地看着袁焕之。
“好,戴花。”
袁焕之抽抽嘴角,快要忍不住崩塌的面部表情,弯下腰,正要替宝贝戴到头上。
这小娃将来没有前途,从小就在审美上有点问题。
“好看,给你留着戴的。”
宝贝退后一步,指着袁焕之的头,简洁地道,“你戴。”
袁焕之:……
愣神片刻,袁焕之慢慢地把花戴到头顶上,一朵奔放的黄菊花是那么的显眼,吸引一只小蜜蜂围着他飞舞。
“原来,你真的是太子殿下啊。”
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就算有暗卫赶过来也来不及,他立刻用小崽子挡在身前,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刚要动手,宝贝咳嗽两声,疑惑道,“太子是什么,能吃吗?”
“你不是太子,你是莫家的什么人?”
感受到脑袋上沉甸甸的菊花,袁焕之很不爽,有发飙的趋势。
这小娃眉清目秀,脸上沾染尘土,看着隐隐有万俟玉翎的影子,但是他拿不准。
“叔叔,我叫团子。”
宝贝眨着明亮如黑葡萄的大眼,“我家在泸州,你能带我回家吗?”
宝贝倒是想试探袁焕之的用意,随口胡诌,他之前和团子一起玩,听团子说想娘了。
团子的娘得了一场很严重的病,在泸州,不能来看他,宝贝很想帮帮小哥哥。
“卧槽!”
袁焕之想起来,情报是有个叫团子的小奶娃,泸州知府千金的儿子。
这样的身份在莫家没比下人好到哪去,他又不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屁孩耍了,只得蹲下身子哄骗,“可以啊,叔叔答应你,但是你也得告诉叔叔一件事。”
“好,一言为定,拉钩钩,骗人是小狗。”
宝贝郑重地伸出小手指,又指挥袁焕之念念有词,重复小狗的誓言。
远处有人的脚步声,应该是丫鬟婆子找来了,袁焕之抓紧时间,收起崩溃的表情,“那太子殿下在哪?”
“你是说宝贝吗?”
宝贝拍着小手,笑道,“我们在玩捉迷藏,他躲在那边的小屋。”
在后花园的角落有间不起眼的小木屋,是专门堆放锄头等物的,今儿为保证几个小的安全,暗卫有五六个躲在哪。
宝贝在他问太子下落的时候就感觉到很可疑,毫不犹豫地指出一条错误路线。
袁焕之聪明一世,哪想到这么小的奶娃就学会撒谎,转身朝着木屋的方向而去。
等人走远,宝贝做了个鬼脸,小声地叫道,“汪汪!”
躲在树上的墨冰跳下来,立刻给木屋的暗卫发送信号。
事实上,袁焕之走到木屋前,察觉到气息有异常,他转身就要离开,突然从房中跑出来几个黑衣人。
刷刷刷……
眨眼间,凭空冒出多人,有一人歇斯底地叫喊,“大人,快逃……”
帝后出宫,主街戒严,袁焕之带不进人,但是他手下,有很多埋伏在京都官员中的人手。
因此失误,那些人手彻底暴露,袁焕之深受重伤逃跑,他的人手折损大半。
前院在热闹吃酒,酒过三巡,众位官员准备回府,听到消息后,震惊不已。
府上遭遇刺客,而且刺客的同伙隐藏在下人中。
官员们唬一跳,赶紧清点自己的手下,众人到如今还是一头雾水,万一被误会成刺客同党,真是欲哭无泪。
内室,莫颜抱着宝贝和宝宝不撒手,两个小的比以前重了不少,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腿上。
“宝贝,你怎么看出他是坏人的?”
莫颜搂着宝贝,不顾他小脸上脏兮兮的痕迹,一连亲好几口。
老天保佑,多亏袁焕之没有得手。
“母后,他的眼神不对。”
宝贝鼓着小脸,而且一副哄孩子的模样,肯定是想在他这得到消息。
“颜颜,袁焕之怎么想到回京都?”
洛荷感到十分诧异,北地战事,袁焕之作为主帅,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京,难道他还想到大吴去吗?
想到生死未卜,没一点消息的弟弟洛祁,洛荷用帕子拭泪,对蛮人恨之入骨。
“铤而走险回京,他应该是办一件比他命还重要的事。”
袁焕之野心极大,不仅仅把大越视为囊中之物,大吴也在他的计划中。
假设袁焕之当皇上,最怕什么?最怕后继无人。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查查他是以哪家商号的名头混进来的。”
莫颜吩咐旁边的墨冰,又开始安慰洛荷。
己方派出大量人手找洛祁,周围一草一木,都没放过,就差掘地三尺。
在山谷一侧是万丈深渊,除非洛祁跳崖,但是这个可能性很小。
“颜颜,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他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时间拖得越久,生还希望越小,洛祁身中剧毒,随身没有带多少药丸,只要毒发,一样活不成。
若说跳崖,崖底除乱石外,还有一条水流湍急汹涌的大河,根本无从寻找。
莫颜叹口气,但是她还是固执地认为洛祁没有死,某天夜她做梦,洛祁对着铜镜吹嘘自己的脸绝色倾城云云。
“袁焕之是以庆隆珠宝东家的身份混进来的,他送了一个小箱子,满满都是珠宝首饰。”
但是暗卫检查发现,上面都是淬毒的,多亏今日府上登记的人忙不过来,没有挨个查验。
在每件首饰上都有细小的倒刺,配戴之人会被倒刺钩伤,伤口的血液沾染到毒素,让人身中剧毒。
“御林军包围隆庆珠宝,掌柜竟然不晓得他们的东家是袁焕之。”
隆庆珠宝是一家老字号,在京都有口皆碑,据说传下来好几代了,以前在搜查袁家留下的产业,首先排除的是老字号。
几代的产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怎么可能让外人做东家。
“隆庆珠宝没有后台,成为大商户,全靠口碑积累,掌柜说,他们东家是一位小姐。”
那位小姐爹娘早死,姓冯,早些年到店盘点过账册,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对比袁焕之杀了冯小姐,我倒是很相信她和袁焕之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放手一搏,必然要暴露最大的底牌,可惜成王败寇,袁焕之败给一个两岁多的小奶娃。
莫颜大胆猜测,“冯小姐不会就是袁焕之子嗣的娘亲吧?”
隆庆珠宝在聊城有一家分号,也是在当地起家,一点点生意扩展到京都。
几年前,袁焕之在聊城,冯小姐大概也在,两个人一见倾心,偷尝鱼水之欢导致珠胎暗结的可能性很大。
不会是袁焕之回京后发生的事,因为那会他已经没有生育子嗣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