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被劫走时,只顾着自保,哪有功夫给人传信?至于那个约定,出事时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徐映寒身为师兄,若真为她的安全着想,何必计较是谁保护她的?他的话听着酸溜溜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这样特别的关怀她可受不起。
穆世澜就顺着他的话道:“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我已经平安回来,师兄难道后悔没有救我不成?你也看到了,封夜他跟我寸步不离,虽然他修为不高,但只要我遇到危险,他都会竭尽全力护我周全。所以,师兄大可对我的安危放心了。”
徐映寒诧异地抬眼,注意到穆世澜说话时,一双眼睛乌黑透亮,好像看到了他心底深处。今天他约她出来,就是为了支开那个鬼修,给江若炎制造探查的机会。她却一语说出了那个鬼修的名字,让他有种秘密被戳中的感觉。
只是一瞬,徐映寒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镇定,淡淡道:“那就好。看来的确是我多虑了。我总想着,师妹你的身体不好,被那顽症折磨,既要学医治病,又要修炼仙法,很是辛苦。在门派里,有师兄们照顾还好。若在外面,你孤身一人,每一步都要走得比别的师妹小心上百倍。既然有那位仁兄护你左右,等于为我分了担子,回头我要好好答谢一番才是。”
居然都不好奇封夜的来历?或者,他是想单独和封夜见面再问?穆世澜诧异之余,强压下满腹疑惑,笑道:“封夜肯不肯见你,我做不了主,须得问过他的意思。”
徐映寒抿唇一笑:“无妨,我会等到他愿意。”
穆世澜立时打趣:“师兄找我来,不只是为了想见封夜一面吧?”
她端起了茶壶,替徐映寒斟了一杯茶。
徐映寒端起茶。抿了一口,不慌不忙地道:“据我了解,每个拜入我爹名下的弟子,大部分都是冲着中洲药王的名头而来的。他们以为,我爹身为掌门大弟子。又擅长医技。必定传承了洪乙真人的绝学,但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就连掌门本人都不曾翻阅过那套绝学的内容。到了我爹这一代。提起那整套绝学,不是说束之高阁了,就说是师门禁忌,是不可与外人言的秘密。所以,得不到洪乙真人的传承,师弟师妹们一定觉得很遗憾。”
他看着穆世澜问道,“不知穆师妹,是不是也觉得遗憾?”
听他郑而重之地提到洪乙真人,穆世澜还以为他识破了什么。害她收到传信符时那般紧张。无论他是不是在试探,她都不可能现在就暴露的真传玉简,毕竟她答应了不语大师,要亲手把玉简交到掌门的手上。在那之前,她自然不能对任何人轻易透露玉简的秘密。如今,又听徐映寒说那真传是师门禁忌。那她更要守口如瓶了。
穆世澜摇头道:“师兄言重了。我拜入云渺峰之前,的确曾听我六哥说过,中洲药王传有不世出的绝学。既是绝学,我想,非门派核心弟子不能修习。且不说那绝学是否传承了下来。就算真能让弟子们修习,也未必轮得到我。我只要能够跟着师父学习,就已经很满足了。能够得到传承,当然是好,可得不到,我也不强求。”
她在撒谎!
面不改色,语气斩钉截铁。好像她真的没有见过那真传玉简一样,可若没见过,她的是从何处修习来的?她为何不肯坦白?她在顾虑什么?看来他还没有取得她的信任。幸好他没有说破。
徐映寒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但愿其他师弟师妹们,也能像你这样想得开。这一届的新人入门之后,近日我听到有人谈论了此事,如今你也算是他们的师姐了。若再听到有人议论,我希望你从旁提醒一番,阻止他们信口妄谈。
穆世澜神色一凛,点了点头,问道:“徐师兄可知那真传为何成了师门禁忌?”
徐映寒道:“我只听爹说过,那绝学一共六卷,包含功法和医技两大部分,耗费了洪乙真人三百多年的心血才得以问世。后来不知何故,那绝学被外传了出去,引来数个门派高人前来抢夺,一度还在南海灵溪岛引发过大战。我爹那时并未参战,也就不知道详细情形,只说自那一战后,药王归隐南海,绝学也被收回束之高阁了。为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就成了师门禁忌。”
穆世澜听出了一身冷汗。
的真传玉简就在她手心,并没有束之高阁,难道还有部分绝学流传在外?若让有心人知道她身怀云渺峰绝学之一,会不会引来杀机?徐映寒特意告诉她这番话,难道是好意提醒?
就在穆世澜陷入深思之时,忽然,一声刺耳的闷哼,从洞外传来。
是封夜!
穆世澜飞快朝徐映寒看了一眼,他也是满脸严肃地看着她。
徐映寒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怀疑之色。
两人一前一后疾步掠出了流泉洞。
穆世澜吃惊地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江若炎。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身红袍的江若炎,不知施展了什么高超的鬼修法术,用一个鬼气浓郁的法阵,把封夜连同他自己都困在阵中。
江若炎的腰际,悬挂着一面古铜色的镜子,不停地摇晃。而在他对面,封夜长身而立。
封夜虽只是一道虚影,但在月光石柱照耀下,灰发赤瞳的形貌显露得十分清晰。
显然,两个鬼修方才斗过法,封夜受了伤,一只手捂住胸口,眉头皱起,嘴里有红色的半透明液体不停流淌而出。
江若炎的两只手各握着一团灰白蠕动的不明物体,他用玩味地语气问道:“怎样,尸蛊的滋味如何?”
封夜对着胸口打了个法诀,那里一团灰白的“尸蛊”被他指上流泻的“至纯清气”挡了出去,他擦了擦嘴角:“比这更烂的招,我都见过。阁下还有什么招,不妨使出来。”
江若炎嘴角咧开一个笑:“你这样说,让我更好奇你的来历了。不说鬼修了,就是寻常的元婴期修士,都害怕我这尸蛊,独独只有你,却能挡得住尸蛊的腐蚀,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他用手指在占月镜上抚了抚,占月镜除了显示一个元神异象外,内中频频闪烁着一条指长的纯白光带,看到这条罕见的光带,江若炎的丹凤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看样子,你虽然只剩了一个元神,的确还留存了一缕至纯清气。靠着至纯清气的保护,你才能抵挡住尸蛊的侵蚀。你的元神简直是世所罕见,只要寻到一具合适的身体,就可以复生。现在只要你随我走一趟北离,我就可以让你重新为人,你可愿意?”
封夜负手而立,“哈”地一笑:“重新为人?我从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阁下若能给我一个重新为人的理由,或许我可以考虑。若不能,就不要白费心机了。”
江若炎愣了。
一向从容镇定的他,突然控制不住地仰天大笑,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他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这些年,为了给教主的义子夕辉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他跑遍了中洲,曾经遇到了多少四处游荡的元神,他们因为力量不足,无法夺舍重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元神灰飞烟灭。有的修士因为执念太深,元神不肯消散,就飘到冥界,不得不沦落为冥界的鬼。若前世造孽太多,就永远不能转世投胎。
他很难理解,这世上还有元神,拒绝重生的机会,拒绝重新回到这个精彩纷呈、光鲜夺目的大千世界?
倘若这个元神的前世是一个修士,是一个绝了生念的人,那他的元神又为何不肯散去?只有一个解释,眼前这个元神,前世并非人类,没有体验过做人的滋味,否则,他实在想不出,封夜有什么理由拒绝重新为人的机会?
江若炎收敛了笑容,一字字道:“阁下前世,难道没有爱过?”
封夜半眯着眼道:“爱,那是什么东西。”
江若炎窒了一下:“你每日和穆姑娘在一起,你甘心为她卖命,你愿意保护她,这就是爱。难道你竟不知?”
封夜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认真地思考什么,很快摇头:“我与她,只是契约关系。我只知道,她若有难,我也不会好过。”
江若炎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们真的只是契约关系?”
封夜捂住胸口:“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江若炎撇嘴:“我实在弄不懂了。我白送你一次重新为人的机会,你竟然不懂得珍惜。你想象一下,将来有一日,你能够牵着穆姑娘的手,和她肩并肩、手拉手地走在大家的视线之下,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呼吸着美好的灵气,再也不用藏在黑暗处,害怕被人发现,害怕被大能者追查。活在光明之中,难道不比你现在更有意思?”
封夜沉沉地道:“说了这么多,你仍旧没有说服我。”
江若炎再次有种踢到了硬铁板的挫败感,他无比惋惜地道:“你这是在逼我出手。”